韦映璇不再犹豫,一转身迈出了小室,合住门,隔绝开里面的昏暗。
阳光洒在书房,韦谦不知何时已坐在书案后,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本以为,宋拓与你姐姐青梅竹马,当年他们虽年少轻狂做下那等不堪之事,但有了峰哥儿,你姐姐带着峰哥儿回宋家,总归是正经的归宿。前些日子还为你姐姐备了嫁妆,只等着侯府求娶……如今看侯府对她的态度,做平妻怕是不易了。”
韦映璇垂着眼皮,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但她毕竟是嫡女,若为庶出,倒也罢了。韦家的嫡女做人妾室,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为父思量着,你且去与你婆母和老夫人商议,这段日子你姐姐留在娘家学规矩,待老夫人和夫人先前之气消解了,还是尽量劝说老夫人,让你姐姐入侯府为平妻。”
韦映璇仿佛第一天认识韦谦似的,定定看了他好半天。
她以为父亲在韦映雪婚事上定会宁折不弯,宁肯让韦映雪留在家中,也断然不会乞求宋家,没想到,她对父亲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原来他的古板也分情况。
她唇角微扯,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揶揄,“父亲方才不是还说要亲自去侯府见老夫人么?此事父亲大可以自己去谈,女儿人微言轻,恐怕做不得老夫人的主。”
韦谦脸色难看极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商讨的,为父丢不起这个人!”
他这一辈子传道授业,从来只有他振振有词斥责旁人行为不端,何时被人训得哑口无言过。
映雪不守妇德尚且算是后宅家事,他不怕老夫人因此事说道,左右都是内宅事。
可牵扯到西府和兰太医便不是家事,他已写了信赔罪,便不愿再亲自上门去为此事君子折腰。
“女儿有个疑惑。”韦映璇似嘲非嘲地道:“于父亲而言,脸面比您挂在嘴边一辈子的纲常礼数还要重要么?父亲饱读诗书,当知‘德不配位’四字,姐姐不配为平妻,父亲却为了韦家的脸面,欲让女儿去做说客,日后父亲再以书本上的道理纲常教育学生时可会心生不自在?”
“啪!”
韦谦重重拍了书案。
“你太放肆了!为父如何行事,不需要你评判!”
“你莫要以为你是无辜的,你姐姐在侯府行事如此不堪,你作为主母,却未尽劝谏之责,才让韦家蒙羞,你姐姐有错在先,你亦犯错在后!”
韦映璇面色冷淡地反问他:“父亲如此说,莫不是还要责罚我?”
出嫁从夫,一般不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出嫁女回娘家是不受责罚的。
韦谦脸色一沉,从书案后站起,“你今日几次顶撞为父,是觉得我不敢惩戒你吗?”
“自然不是,父亲向来说一不二,有何不敢的?女儿只不过想提醒父亲别做徒劳之举,姐姐在侯府已失了人心,她的后路只有两条,要么远远的送去外宅过活,要么入侯府做妾。”
韦谦眉头紧锁,忍着怒火与她晓之以理:“毕竟是你亲姐姐,她若为平妻,你的外甥便是嫡子,你自己未能生育一儿半女,就莫要为了争风吃醋不顾大局!”
好一个大局。
韦映璇忽而觉得可笑,她冷笑着发问:“峰哥儿不过一奸生子,做庶子已是天大的恩赐,父亲难道还想让他越过远哥儿去?”
说到此,她心中忽生寒意。
上辈子峰哥儿袭爵,看来还有父亲的一份期望,说不定还有他一份实实在在的助力!
第58章 上门求娶
她再回想起上辈子父亲一次次敲打她的那些话,以及后来对待远哥儿敷衍冷漠的态度,心头豁然开朗。
原来父亲不是冷漠看着韦映雪取代自己,而是一力促成。
前世宋老夫人临终之际,竟未叫她这个主母前去塌前送终。父亲得知后,立刻修书一封对她严加斥责,说她定是平日里未尽主母之责,未能恪守孝道,老夫人才会至死都不愿见她。若她是个称职的孙媳,怎会在如此重大时刻被老夫人排除在外,父亲在信里直言她不配为一府主母,不如去庄子养病,以免留在京城成为笑柄,让韦家跟着丢人。
这本是家人间私下往来的书信,不知为何却被传了出去,一时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宋府老夫人连弥留之际都不肯见她,却将她嫡姐叫到床前诸多叮咛嘱托,连她的父亲韦学士都修书一封不留情面斥责她,一时间她父亲和姐姐的名誉都是节节升高,她不孝的名声却传了出去,真的成了笑柄。
此事却成就了韦映雪的美名,她成了侯府真正意义上的主母,整个京城的贵妇圈再也无人以平妻不如正妻尊贵来质疑她。
再后来,峰哥儿顺利继承了世子之位,此事顺理成章,坊间不但无人议论,反而一片称道。
“你!好好好,你如今主意大了,为父的话你是半句都不肯听了,你自小我便瞧出你有反骨,如今看来,果真如此!”韦谦怒斥道。
韦映璇自嘲一笑,“父亲莫不是弄错了?我嫁入宋府,便是宋家的主母!我身为侯府主母,自然要替侯府百年大计着想,侯爷平妻须得德行俱佳,父亲让我徇私,便是让我违背道义,赌上侯府的未来,如此便违背了父亲的教导,女儿时刻铭记父亲的教诲,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身处何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须合乎规矩礼数。”
规矩二字,她吐的极重。
韦谦被噎的面红耳赤,气愤地吐出有辱斯文的话:“你给我滚出去!”
韦映璇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到她未出嫁前的院子,院中景致和摆设早已物是人非,她本还想进去看看,提步到门外却忽然失了兴趣,转身便走了。
半个时辰后,她的小轿停在韦二叔家门口。
进了院子,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二婶的闺房,笑道:“二婶,实在惭愧,我又来叨扰了。”
许容龄毫不意外,“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如今都开悟了,哪里还能听进你父亲的话,我早料到你在娘家待不过半日便要和他大吵一架,所以一回来就让人准备火锅了,我猜你下午便会来,这不就来了吗?”
她拉着韦映璇去塌上小坐,“今日见了你爹,你是不是心头有些失落?我和你说,你根本不必在意他的想法,左右不过是偏心罢了,这世上没几个父母一碗水端平的,况且他今后也偏不下去了,今日韦映雪被退货,岂止是打了他的脸……”
许容龄絮絮叨叨,韦映璇只是静静听着,神色淡淡的,她心里想着事儿。
失落是没有的,只是一朝清醒,便突然看清了许多东西,更加懊恼上辈子的愚不可及。
她一连在二叔府上住了三日。
这天早晨,董妈妈借着出侯府办事特意过来一趟,绘声绘色地和她讲述,说宋拓又闹出了风波。
那日宋拓一醒来,惦记着受伤的韦映雪,却左右寻不见她人,便让李妈妈去打听,知道是被西府送回韦府去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去见宋老夫人,说是要商议上韦家求娶一事,若亲自上门没个求娶的说法,他是没脸见老丈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