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总管刚一下车,就急忙跑来寻他,确定儿子平安无事,又后怕道:“都怪我啊!幸亏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世子还有静善交代了。伢伢,你跟爹交个底,刚才那些异域人,是什么来头?”

裴宥山不敢隐瞒,把当初如何遇到阿史那离和淳于鹰,近来又频频与淳于鹰接触的过程交代清楚。裴总管听完,叹道:“你的怀疑有几分道。这事儿得禀明世子和王妃,我现在去找管事的老邓,快点把事儿办完,咱们明早就回去。”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裴宥山一个人在屋内,能听到外面侍卫走动的声音,阿真也在外间守着,他却迟迟睡不着,担心穆王府,担心容城的境况,也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辗转反侧,头顶投来淡淡的视线,他本以为是陈淮疆派来的暗卫,虽然不自在,却也不太在意。

直到他再次翻身时,对上了那一双蓝色的眸子。

被他察觉,淳于鹰直接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他身上的血衣没有换下,却散发着一股药草的味道,将血腥味完全遮住。裴宥山只心惊了一瞬,便平复了心情:“王子为什么让你保护我?你最近经常去我的店里买点心,是因为这个?”

淳于鹰哼了一声。

可他和阿史那离并不熟悉,有什么由让他派人保护自己?而且,既然需要保护他……裴宥山很快抓住关键:“为什么需要保护我?容城会有危险?”

淳于鹰又哼了声,道:“感谢你救过三王子,我会保护你,到我们回去的那一天。”

裴宥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淳于鹰也沉默了。屋内安静下来,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此时没了话题,独处更为尴尬。蓝色的宝石反射出细碎微光,倒映在裴宥山眼底,像浅浅的星光。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裴宥山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多谢。但我可能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们是北海境人,留在容城,已经吓到了很多人。如果有要事,还是尽快处,离开此地比较好。而且我也没救过你们王子,换成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与人发生冲突,都会上前帮忙的。你们待久了,恐怕还会遇上那样的事。”

容城的百姓可分不清北海境的部族,只会觉得他们都是敌人。到时候打起来,只怕真要说不清了。

他脸上的担忧不是作假,而是真的深思熟虑后说出的。借着月光,淳于鹰的视线扫过床上人蹙着的长眉,又缓缓向下移,被划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他不太爱笑,和许多总是带着礼貌的微笑,却十分虚伪的大宁人不一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北海境人以健壮为美,青睐每一个孔武有力的战士,黝黑的皮肤和晒痕都是勇士的勋章。这人太白净,又太瘦,是个小白脸。

但他又实在很有意思。

淳于鹰突然不那么想回去了。已经习惯了每日徘徊在那家铺子外,等着这位小老板来开门营业的日子,突然要回去,他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边关将乱,最迟到月底,他就要启程回北海境。只要保护裴宥山到那时,他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北海境人信奉天神,有恩必报,哪怕那一点恩在裴宥山眼里算不上什么,却也需要去偿还。

三王子对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多么在意,向他下达的命令,也全是为了报恩。正如裴宥山所说,那不过举手之劳的恩情,根本用不到他大动干戈,不远迢迢从容城城内追来此处。

他所做的,已经远超王子所吩咐的范畴。

是他自己,不想离开。

淳于鹰突然觉得有些饿了,那些点心他在北海境从未吃到过,甜腻腻的,只符合大宁人的口味。但在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吃上一口。

从前,明明只在狩猎时,才会有这样迫切的食欲。

裴宥山被他闪着寒光的眼神看的有些毛骨悚然,那眼神太吓人了,感觉淳于鹰都要变异了。果然北海境人和他们不太一样,还是要加以防范。那格外高大魁梧的走近他,又在床边停下,不知从哪掏出一堆废铜烂铁,哐啷啷抛在地上。

金属堆砸在一起的声音震耳欲聋,嗡嗡的,震得裴宥山耳朵疼。那些铁上还挂着锈蚀的痕迹,早已废弃。但很快,浓郁的血腥味散开,他捂住鼻子,飞身下床将窗户关严实。

“淳于大人为何要带这些东西来?”裴宥山蹙眉。

对方若是有杀人之意,就不会救他们,更不会带着一堆破烂来找他。淳于鹰又拿出一块散发着药味的纱布,趁裴宥山没注意,敷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举动,他才顶着裴宥山疑惑又戒备的眼神开口:“是刚才的贼人用的武器。”

裴宥山一怔,淳于鹰蹲下,将那些铁片翻转。朝上的那一面,铁片底部都有一个小小花纹。淳于鹰道:“这是同一批产出的武器,山匪,不会用这样的武器。他们想要你的命。”

第135章 (132)奇怪的对峙

那一瞬间,裴宥山脊背发凉。

淳于鹰的意思,他听的懂。那些人早就盯上了他,伪装成游荡在容城附近的零散贼人伺机取他性命。若是成功自然是好,若不成功,他们也不会有机会检查到匪徒的武器,大宁国又匪患频发,他们便会所当然的认为那些人是在山头自立为王的山匪。

“我救了你,两次。”淳于鹰想说他们之间的恩已经报尽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这个人很弱,估计还会有需要他救命的时刻。

还是晚些时候再道别吧。

“多谢淳于大人救命之恩!”裴宥山立刻弯腰行了一礼。此刻误会解除,他不会再怀疑淳于鹰了,立马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我之前怀疑你……”

“你以后,还要小心那个男人。”淳于鹰想到在京城时,匆匆瞥了一眼的男人,决定再给他提个醒。本以为裴宥山已经知道这事,不想他却道:“谁啊?”

淳于鹰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裴宥山都想回床上继续睡觉,又觉得很不礼貌时,他终于道:“陈月升。”

他是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但大宁国人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拗口,就连裴宥山口中的淳于大人,他都觉得不像是在叫自己。

陈月升?

裴宥山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个名字。之前,他们都以为会是太子帮表妹出气,想弄死他一个小小下人,后来,裴宥山心里也怀疑过是不是穆王实在看不惯儿子恋慕一个仆从,想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他,但转念一想,穆王行事光明磊落,真要处置他,早就动手了。

却没想到,淳于鹰看到了那个人,此时,也回忆起了那人是谁。陈月升不是说喜欢他吗,想要他的命?这又是为何?

他想不通,只觉得事情越发诡异起来。等候在一旁的淳于鹰突然出声:“你叫什么,裴?”

三王子并不记得裴宥山的名字,他的姓氏,还是淳于鹰到容城后才打听到的。裴宥山说完,他念出了几个有些饶舌的音节。

从神态来看,应该是在叫他的名字。

裴宥山听不懂,只能会以微笑,希望淳于鹰真的是在喊他,而不是偷偷用他听不懂的话骂他。淳于鹰的耳饰突然晃了晃,又消失在原地。

好快啊,果然身怀功夫的人就是厉害。他回去之后,也要让陈淮疆教他习武。

因为打消了对淳于鹰的误会,他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第二天一早,他和裴总管说完昨夜的猜想,让庄子里的人不必再猜忌淳于鹰的手下,就带上阿真,两人出去了。

他们不敢走太远,就在附近转转。榆县附近群山起伏,唯有一条路通往容城,也隔绝了相距不远的北海境。

“有危险的话,躲在此地是个很好的选择。”淳于鹰不知何时轻巧落地,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阿真抬腿想去踹他,被淳于鹰一掌拦下。

“阿真回来。”裴宥山朝他招招手,“淳于大人是好人。”

阿真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裴宥山身边。淳于鹰道:“昨晚,我听到马蹄声。附近有兵,人数不只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