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种种疑问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倒,将她本就不堪重负的脊背彻底压垮了,她不知道这些话能同谁说,该要如何说。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屋中再无一丝光亮,听见吱呀一声,慢月进来将屋中的灯点了起来,端着吃食走了进来,“殿下先用些饭吧,驸马让小厨房做了些清淡的。”
慢月以为还有
费些唇舌才能劝动,谁知李昭伸手接过汤羹,慢慢用了几口,直到热腾腾的吃食下肚,李昭才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慢慢搅着汤羹,嘱咐道,“让人送些吃食到书房去。”
李昭缓了缓看向慢月,“今日可曾有人问过你,我是如何晕倒的?”
慢月垂目,“奴婢只说殿下在殿中坐的时候久了,刚站起身走动两步,谁知就晕了过去。”
“你最是细致,此事便如此了。”
慢月看向李昭,现下的殿下像极了当初先皇后去世时的样子,不同的是今次的殿下没了当初的彷徨,只剩下了疲惫。这些年来,桩桩件件的事,慢月几个都跟在李昭身边,看着李昭一步步妥协,直到现下这副样子,“殿下,不论如何,身子是自己的,不要同自己过不去。”
李昭与柳怀远之间出了问题,先是李昭出事当夜,柳怀远借口公务繁忙,宿在了书房,而后接连数日都是如此,早出晚归,回府便一头扎进书房,与李昭数日都没见上面。
李昭也只当不知,她现下分不出心力去处理和柳怀远的事,只是在柳允朗几次三番追问柳怀远在忙些什么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柳允朗已经敏锐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变化了。
她摸着柳允朗的头,温柔道,“爹爹最近有很重要的事,等这两日过了,他就有功夫陪我们了!”
柳允朗伸出手,“娘亲不能骗我!”
李昭伸手与柳允朗约定,“说话算数!”
柳怀远回到府上照旧直直往书房而去,推开门才瞧见书桌旁的小榻上,李昭坐在那里,旁边只点了一盏灯,听见推门声看了过来。
柳怀远先是一愣,然后平淡道,“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就寝?”
李昭站起身来,朝着柳怀远走过来,“你在躲着我!”
柳怀远绕过李昭走到书案前,将手中的账册放到桌上,点燃了灯,低头整理着手上的账册,“殿下说笑了,我怎会躲着殿下,只是手上公务实在是多,不敢耽误。”
李昭走到书案前,伸手夺过柳怀远手中的账册,翻开来看只见上面已经标注好了,李昭冷声道,“我不知你为何与我置气,你不妨明言。”
柳怀远猛地抬头,眼中是森森怒气,“殿下当真不知这些日子我心中为何不平?还是殿下不屑与去猜我的心思?”
“你我之间说话一定要这么针锋相对吗?我今日来不是想同你争论什么的,若是因为孩子的事,我当时该是同你道过歉了,现下孩子还好好的,你还有何不满!”
“殿下!”柳怀远突然的提声,“殿下一向这般自以为是,什么事都不同我说,你我之间究竟还是不是夫妻?我原以为咱们这么些年多少有了真心,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话像是一把刀,直直刺向了李昭的心,她这些时日的委屈无处发泄,偏偏柳怀远还提‘真心’二字,李昭自嘲道,“真心?柳怀远你还是小孩子不成?竟要向人讨要真心?我们当初成婚时就说好了,只论得失,难不成你忘了不是?这京城之中就连父母尚有私心,你向我求真心?”
柳怀远心乱如麻,想着近些时日与家中父母,与李昭的种种事情,竟有些口不择言了,“是啊,我尚且困于父母之中不得解困,又如何能帮得到殿下,反而在我被朝臣笑话时,还得靠着殿下的威势才行,殿下瞧着我这般无用,心中该是后悔选了我为夫婿的吧?”话一出口,柳怀远也知自己过分了,将对父亲的怨愤发泄在了李昭这处。
李昭挥手一扫,将桌上的笔架连着砚台一起扫落在地,巨大声响传来,两人之间只剩喘息,李昭只觉腹中难受,她背过身去,按捺住火气,咬牙道,“我不求你其他,至少在允朗面前做好一个父亲,不要让允朗也怨恨上你我。”李昭抬脚要走,可想了想还是说道,“柳怀远,你若是觉得驸马的身份让你蒙羞,被朝臣不齿,倒也不必勉强,等孩子生下,你要和离也罢,纳妾也好,我都不拦着,我虽不是大度之人,可还是有些容人之量,定不会在你青云路上使什么绊子。”
柳怀远瞧着李昭毫不犹豫的往外走去,伸手想要去拦,可终究从李昭衣袖间拂过,什么都没留下。他不知道为何成了现在的样子,明明自己是心疼李昭,气她将自己的安危放在了后面,可那一句关心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146章 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这一场风波好似只波及了李昭与柳怀远两个人,在外人看来他们没什么变化,可李昭知晓有些话说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了,就像他们夫妻在柳允朗面前再如何装的若无其事,还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李昭还是会柳怀远一同回府用膳,若实在是脱不开身柳怀远也会让人回府报信;准备衣物时也会给柳怀远备上几身,只是再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同他商讨何种料子何种颜色更加适合他;年节里送的礼也是早在就依照各人喜好筹备了起来,让人递到柳怀远面前看着添补。除此之外,李昭不再关心他其余,熬夜伏案时再也没有李昭让人送来提醒时辰的汤羹,柳怀远宿在书房时她也是充耳不闻,只要在柳允朗面前装作从前,她就不再过问其他。
那些过往的两心缱绻像是从未有过,柳怀远看着李昭冷淡的样子,几次想要开口的道歉还是没有说出口,李昭就这般轻而易举释然的样子,像是之前的争执不存在,柳怀远更是挫败,他不知在李昭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自己藏在心里珍而重之说不出口的心意,在她眼里会不会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今次年节,李昭的身子已是极重,因而今次宫中宴席还是柳府,李昭都未去,让柳怀远带着柳允朗回了柳府,临行前柳允朗凑在李昭面前撒娇,“娘亲当真不陪着我和爹爹一同回祖父那?娘亲一个人留在府上会孤单的!”
李昭伸手替柳允朗将外面的披风整理好,轻声道,“娘亲的身子实在不宜出门,府上还有慢月姑姑几个陪着我啊!不过今日娘亲要早早睡下,你替娘亲守岁好不好呀?”
柳允朗认真点点头,“我一定好好守!”
瞧着柳允朗兴奋的样子,李昭笑道,“好,你去到府上可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万不能调皮!”交代完了,李昭站起身看向柳怀远,微微笑道,“府上现下也没什么事,你尽可在府上陪着公婆几日,不着急回的!”
柳怀远抬抬嘴角,“明日用过午饭我和允朗回来。”
李昭点点头没说话。
柳怀远走出院子,刚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瞧向正房,只见除了屋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外,再无一丝喜意。望月从外面端着食盒过来,见柳怀远还在门口很是惊讶,连忙行礼,只听柳怀远叹道,“照顾好殿下。”
府里只剩李昭一个主子,李昭索性让人在暖阁中布下了席面,让下面的人都去乐呵乐呵,屋中只剩望月四个,望月瞧着酹月忙前忙后,抱怨道,“殿下大手一挥让下面的人都去歇着,倒是累坏了酹月!”
李昭摇头,“行了,你们几个也别忙活了,快些坐下吧!辛劳一年,也就现在能清闲会儿!”几个人关起门来,倒有几分像李昭从前未出阁时,常常叫上她们四个在房中胡闹一场。只是现下李昭月份大,喝不得酒,熬不得夜,热闹一会儿也就散了,“你们几个自去屋里热闹,我是熬不住了。”
几人收拾了,屋中只留下慢月伺候,李昭听着外面的闹腾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一大早,李昭起来就见望月带头来说吉祥话,让李昭忍俊不禁,“多大人了,还同小丫头一般过来讨赏!”李昭抓了一把金锞子,嫌弃道,“快些走吧!”
年前一连多日的大雪,初一这日却是难得的放晴,李昭站在门口瞧着望月指使小丫鬟在院中堆雪人,将打的金银稞子全部散了出去。
李昭虽未出门,但这些日里接连不断的有各府的年礼送来,尤其是宫里,李明悯恨不得将宫里的药材全部搬到李昭府上,更是怕她无聊,搜罗来许多新奇的玩意送了过来。李昭近来一直躲着李明悯,那道密旨终究成了这亲姐弟之间的一道隔阂,让李昭不想面对。她知晓李明悯现下对自己的亲近不是假的,可将来呢?谁又能保证李明悯不会是第二个父皇。
但是又如何能一直躲着,李明悯还是寻上了门,初三晌午李明悯就带着酒不邀而至,这般闯了进来,“阿姐近来一直待在府上不觉无趣?我来陪陪阿姐!”李明悯望向四周,只有李昭在窗边晒着太阳看着书,“怎么不见柳怀远和允朗啊?”
李昭放下书揉揉额头,“柳怀远好友家的女儿周岁,他带着允朗一起去贺喜了!你今日怎么有功夫出宫来我这里?”
“阿姐这话说的太过无情,我怎么就不能想着来看看你了!”李明悯看着李昭的肚子,“月余不见,阿姐肚子怎么
又大了些?”
李昭摇头道,“许是日子清闲,难免胖了些。我正想与你说,府中药材已经够多了,你实在不必再送来那些。”
“我不知道阿姐都要些什么,总是怕缺了哪味药材,只好都送了过来,能用上是最好的,用不上放库中以防万一嘛!”
近来军情紧急,即便是年节里李明悯也歇不得,急匆匆陪着李昭用完膳就回宫里去了,李昭从温婼那里知晓了赵辰阳有惊无险的回来后,也就放下了心,算着计划,怕是现下赵辰阳该是到了胡人老巢,想来这场战也该结束了。
月份一大,李昭腿越是肿胀,夜里隔上半个时辰就要人帮着揉捏,因而李昭借着这个缘故,与柳怀远说道,“我夜里离不开人,你在旁睡着反而会被我影响,这些时日不若让人再给你收拾间房出来,你也好安心休憩。”
柳怀远瞧着李昭话中全是为自己着想的话,自嘲道,“殿下既然有此想法,如此做便是,我还能拒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