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张奉之一惊,终于明白自己鼻尖挥之不?去的古怪香气从何而来。
冯渊翘起一只?腿,“龙涎香只?有九五之尊寝宫可用,且久久不?散,任何人在龙寝中待上小半刻,那?味道就会沾上人体。”
他之所以这么熟悉,就是因?为皇帝常用的龙涎香是冯渊亲手调制的,加了特殊的香料,对?这个味道,没有人比冯渊更熟悉了。
这番话几乎是给张奉之判了死刑,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摊血水,还有一个心口?插着利刃,流血不?止的男子。
拿鲜红愈发明显,几乎要占满张奉之的视线,激得?他几欲委顿于地,只?靠着铁架的链子绑住双手。
张奉之显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又惊又惧,宛如正等着被凌迟的囚犯。
“很不?巧,我的嗅觉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我审问过那?么多人,唯有你身上有这股味道,张公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冯渊冷道。
“我没去过龙寝,我没去过……”张奉之只?是不?断重复着。
二人僵持之时,冯渊的人送来了一把还带着血迹的匕首。
“殿下,这是从张公子屋内找到?的。”那?人如是说道。
冯渊将匕首拿在手中看了看,不?由得?有些颤抖。
原来张奉之就是拿着这把匕首,刺进父皇心脏的。
上面凝固的斑驳血迹让冯渊觉得?分外刺眼,似乎他能透过这把匕首看到?父皇临死前痛苦的神情?。
父皇一定?很痛吧。
看到?那?把匕首,张奉之下意识躲闪着冯渊的目光,不?料下一秒,冯渊就冲到?他面前,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你再不?从实招来,五息之后,你在哪里,这把匕首就在哪里。”
浓烈的杀意足以让所有人缴械投降,张奉之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气音,见冯渊松了点力道,颤声道:“太子殿下,我也是被逼的!”
张奉之眼前的昏暗蓦地消散,围上了一圈金烛的暖光,周围的刑具也都刹那?间变成了金銮殿龙榻边的金柱。
而他面前的人,也从杀意汹汹的冯渊变成了正躺在龙榻上熟睡的皇帝。
夜宁更鸣,宫中正在换值,张奉之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趁着龙寝暂时无人溜了进去。
每走一步,张奉之的心就紧一分,踩在地上的乌靴未发出?一丝声响,他屏息凝神,离龙榻越来越近。
终于,到?了。
四下寂静,冷戈暗鸣,张奉之手中的无名之匕已经举起,隔着衾被,正对?准皇帝的心口?。
张奉之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连嗅觉都失了灵,入目只?有衾被的起伏和皇帝紧闭的睡颜。
呼吸声?张奉之手心在冒汗,皇帝的呼吸声对?他而言无异于惊天巨雷之音。
他的手发着抖,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另一只?手缓缓拉开皇帝心口?的被褥,慎之又慎,每一个动作都被无限放慢。
俾睨天下的帝王此刻放下了所有戒备,只?不?过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撕开寂静的夜,皇帝猛地睁开双眼,突如其来地刺杀让他大?脑完全空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瞪大?眼睛,嘴边流出?汩
汩鲜血,用尽所有力气抓住张奉之还握着匕首的手,“你……你……”
可张奉之因?为练习过千百次,匕首深深没入了皇帝的心脏,一种全身血液凝固的感觉不?断冲击着皇帝的神经,让他现在动弹不?得?。
张奉之甩开了皇帝的手,惶恐而惊惧,想起了冯御交代的另一件事,抖着声道:“当年宛贵妃诞下了双生?子,但那?位皇子流落民间,极大?可能成了乞儿,如今也不?知生?死。”
闻言,皇帝的瞳孔猛缩,陡然吐出?几口?血来,整个身子都被带动着剧烈起伏。
他好?想说话,但胸口?如同堵着一块巨石,将他的喉咙也一并堵上了,现在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脑中轰鸣一片,眼前昏暗的烛光摇曳着,就像他正在流逝,但仍垂死挣扎的生?命。
皇帝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一些零碎片段,坐于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的,金銮殿内批阅奏折的,以及赶回宫中,却得?知宛贵妃难产而亡的那?一场雨。
十?岁即位的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自己驾崩的场面,没有病痛,没有意外,只?是如同溪水潺潺流动般自然消逝,带着一点点遗憾,圆满地结束这一生?。
可是现在事与愿违,他不?知道自己的寝宫为什么会被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闯入,心口?的匕首随着他渐渐微弱的胸膛起伏而缓慢上下摇动。
他原来,还有一个儿子。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了。
不?甘心战胜愤怒,遗憾横断悲凉,皇帝趋于平静的脸上显出?一点点释然,嘴角竟有一抹笑,如同夕阳残照一般的笑容。
然后皇帝的意识开始涣散,眼神逐渐失焦,身下被他抓得?褶皱遍布的金黄色床布也终于没了桎梏,褶皱渐渐舒展。
本就颤颤巍巍的烛火突然灭了,窗外的冷风吹回了张奉之的神绪,他浑身都冒着冷汗,不?顾一切地奔向那?扇打开的窗,翻身跳了出?去。
然后他一路跑着,耳边呼啸的风也不?能让他感到?寒冷,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异常快,似是下一刻就会冲破他的胸口?。
张奉之终于跑到?了一处无人看守的池塘。
寒冬腊月时结了冰的池塘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开了冰面,随后就是巨大?的水花溅出?,打湿了四周泥地。
张奉之在水中扑腾着,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和身体,似乎这样就能洗涤他身上的罪孽,洗净他内心的污秽。
不?够,还不?够……皇帝临死前的眼神是那?样复杂,张奉之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了。
他甫一闭眼,皇帝的面容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激得?张奉之洗得?更加用力。
池塘到?冯玲寝宫的小路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水渍,待到?天光大?亮,谁也不?知道这晚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