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兴得几乎要发疯,玩笑似地从他手里抢走冰淇淋,可是?一伸手的工夫,面前只剩一片虚无。
她慌了,在梦里四处找他,不?提防被脚下的人绊了一跤是?厉成英,她浑身是?血躺在那?儿。
“厉姐”闻亭丽哭喊着从梦里惊醒,房里墨黑一片,也不?知几点钟了,脸上全是?泪,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
闻亭丽惶然?望向窗外的树影,心好似被人挖掉了一块,一阵阵地抽痛。
真希望那?只是?梦。现在她的脑子有一种麻木的感觉,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能做,只愿意一辈子在黑暗里僵卧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胃饿得烧心,恹恹地下了床,打算下楼随便?找点东西吃。
周嫂居然?还没睡,看见她下楼,忙将一封信递过来:“这是?董小?姐刚才让人送来的支票,记得收好。前头好些人打电话找你,有黄小?姐、什么姓洪的导演、姓李的自来水厂老板……还有高大公子,回?头你记得给他们回?电话……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
闻亭丽一头歪倒在沙发上。
那?些人找她,不?是?为工作上的问题,就是?为社交上的事。
随着《窈窕侦探》再获成功,她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每天有许多的事等着她亲自确认,每天有新的朋友愿意与她结识。
这种感觉,在《南国佳人》那?一阵还不?明显,而现在,她隐约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磁力点,越来越多的人朝她靠拢,渐渐地,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范围的势力圈子。
钱和利,纷纷向她涌来。
原本?她是?陶醉于其间的,但今晚,大约是?心情太糟糕的缘故,面对这些事,她只觉得空虚和乏累。
支票上那?高额的广告酬劳,也没能刺激到她的神经。
周嫂还在那?头说:“前头潘太太打电话约你去她家打牌,你与其在家里闷着,不?妨去她家坐一坐。茶几上那?封信你看见了吗?是?荣安巷那?边的房东让人送来的,想必是?你某个朋友不?知道咱们搬了新家,仍将信寄到旧址去了。”
闻亭丽迟钝地应了一声。
等她吃完一碗面,赫然?突然?发现周嫂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这下子,耳边连个念叨的声音都没有了,她骤然?受到了寂寞的打击,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这座洋房是?如此的大,无论走到哪个角落,耳边都只听得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她缩到沙发上,用?毛毯把?自己盖牢。
但是?寂寞不?肯放过她,它们钻入她的毛毯,钻入她的心。
向来坚强的她,在这个寂寞的夜晚,第一次尝到了脆弱的滋味。
不?行,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感觉里,她得逃避到热闹的场合里去。
要不?去潘太太家里坐坐?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无所适从,忽一眼看见了茶几上的信,她捡起来看,奇怪封皮上没有注明来信地址,只写着一行字“闻亭丽小?姐亲启”。
【小?闻:见字如晤。】
闻亭丽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是?邓院长?的字迹!她老人家给她寄信来了。
她急不?可待地看下去。
【前日收到了平给我?寄来的包裹,里头有你托她给我?寄的营养品和棉服,衣服我?试过了,又轻又暖……你总是?这样心细体?贴,营养品我?会记得每日都吃,争取不?辜负你的雅意……】
看着信上密密麻麻的“平”字,闻亭丽的眼泪毫无预兆从眼眶里滚落。“平”是?厉成英的代?号,邓院长?在写这封信时,厉成英还没有遇害。
【平还在信中提到你的新片上映了,幸运的是?,我?刚巧到城里办事,城中有一家电影院放映了你的片子。我?去看了,非常好!我?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你扮演的傅真真,你的表演是?那?样自然?,那?样活泼有趣,真实到就像我?们日常生?活里会遇到的人。】
【报上似乎将你归类为有天赋的演员,你自己以为呢?】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你是?个头脑清醒的孩子,一旦认准某个目标,就会排除万难去做,比起所谓天赋,你的人格力量才是?你成功的要素。我?能想象,为了争取饰演这两部片子,以及为了演好这两个角色,你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些话就像温暖的泉水,汩汩地注入闻亭丽的心田,读着读着,她的心慢慢安定了几分,只是?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如今,你收获了成功,收获了名望,将来你还会在个人成功上创造更显眼的成绩。我?在替你高兴的同时,也有一些担忧,过去这些年,我?见过同你一样天资出众的文艺界朋友,在取得骄人的成绩后,迅速在名利场中迷失了自我?,别低估花花世界对人性的腐蚀力,我?的年轻朋友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的话太过冒昧。】
闻亭丽对着信纸喃喃道:“不?,我?正需要您的建议……厉姐她牺牲了,陆世澄也走了,我?的心正像刀割一样疼,求您能给我?指一条明路……不?然?我?怕我?会迷失方向。”
她的语气是?那?样恳切,就好像邓院长?就坐在自己对面似的。
奇妙的是?,这些写在信上的字,仿佛蕴含着某种真实的力量。
【一个人在取得巨大的成功之后,生?活势必会发生?遽变,即便?这个人自己肯满足现有的成就,身边的人也会怂恿她继续向上爬,然?而,山之后,是?更高的山,名望之后,是?更显赫的名望,不?论人们怎样追逐,这条路上都不?会有所谓的终点,假如一个人的视野始终局限于个人成功上,就会成一个睁眼的瞎子,整日为了个人的名与利,不?知疲倦地追赶,直到……在这条路上跑到力竭为止。】
【所以答应我?,今后不?论你走得有多远,不?要被名和利牵着鼻子走,不?要将年轻的生?命浪费在纸醉金迷中……珍惜自己的才华,尽量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闻亭丽死死攥着这封信,身体?却缓缓跌坐到地毯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换作从前,她会觉得邓院长?的话是?在杞人忧天,现在只觉得字字诛心,邓院长?显然?深谙人性,提前就预感到了她将会面临的困境。
纸醉金迷的生?活,的确在向她招手。
她有了自己的汽车,有了自己的人脉,一些从前办不?到的事,现在轻易就能办到了。每晚都有邀请她的饭局,耳边充斥着各类吹捧她的声音。
这种生?活,往往会使人上瘾而不?自知。
从前好歹有厉姐在,厉姐所做的事,时时刻刻鼓舞着她。厉姐一走,自己就如一艘失去了引航灯的船,一下子困在了原地。
痛苦尤其
会动摇一个人的意志,今晚她和陆世澄的决裂,让她委顿到了极点,这时候赌气躲到灯红酒绿中去,不?失为一个麻痹自我?的好办法。
正由?于感到自己的意志力在软化,所以她今晚才格外恐慌和失意。
“山之后,是?更高的山,名望之后,是?更显赫的名望,假如一个人的视野始终局限于个人成功上,就会变成一个睁眼的瞎子。”
闻亭丽细细咀嚼着这些话,心里的迷雾一点点被驱散。
她想起自己曾经问过邓院长?一个问题:“我?与您素昧平生?,为什么您要冒着风险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