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进大厅后,陆三爷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微弱地对着?上方嚷起来:“爹!他要杀我!”
可惜他一张嘴,就有大股鲜血从?嘴里冒出来,剩下的话一下子全被堵了回去。
陆世澄置若罔闻,不慌不忙接过下人弄来的冰袋在伤口上敷着?,自顾自穿过前厅往后楼走去,众人不敢耽搁,呼啦啦推着?陆三爷的轮椅跟上。
***
同一时间,闻亭丽正枕着?自己的胳膊,惬意地看着?手里的那两串电话号码,这意味着?今后她不必绕过任何人就能直接找到?陆世澄。
她开心地翻了个身,这会?儿陆世澄多?半已经到?自己家?了,他有没有重视自己的伤口?会?不会?一到?家?就给她打电话?
这样一想,她满含期待地看向?紧闭的房门,旋即又失笑,都一点多?钟了,以陆世澄的性格,绝不肯这么晚打搅她。
偏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在外面敲响了。
“小姐。”
闻亭丽诧异莫名。“您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呀。”周嫂进屋第一眼先盯着?闻亭丽的面色看了看,第二眼便盯牢了窗边的梳妆盒。
那美?丽的珐琅珠贝盒在月光下绽放着?温柔的粉色光彩。
“刚才就想问你了,那是陆先生送的?这项链很贵重吧?”
闻亭丽二话不说就要把周嫂推出去,周嫂抢先抱住床尾的挡板。
“小姐,小姐,我只?问一句话就走,你跟陆先生……是不是在交朋友?”周嫂急得直跺脚,“周嫂不是要多?嘴,我心里是真?害怕呀,陆家?的长辈是不是知道你和陆先生的事?了?不然这么晚打电话做什么,他们?是什么态度?周嫂心里慌是慌得来!你忘了当?初那位乔太?太?有多?吓人了!”
闻亭丽依旧不肯接茬,周嫂忧愁地把闻亭丽拉回到?床边坐下,结结巴巴说:“上回我在医院里听人说过,陆家?的门第可是十个乔家?都比不上的,那万一要是陆家?的长辈存心阻挠,也只?会?比乔家?更让人招架不住……你可是势单力孤呀,陆先生他自己怎么说的?可千万别像那像姓乔的后生把脖子一缩就什么都不管了,当?初他可是把你害得够惨!”
“周嫂!”闻亭丽断然打断周嫂。
“您去睡吧,我心里都有数。”她嗓音放得很柔,眼睛里有一种清澄的亮光。
周嫂张了张嘴。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个小孩子了,那种不露声色的坚定,一下就慑住了她的心神?。
最后周嫂是怀着?一种半惆怅半欣慰的心情走的。
周嫂走后,闻亭丽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了无睡意。
周嫂的这些顾虑,正是她先前所担心的,但早在今晚陆世澄在书?房为她挡下那杯滚烫茶水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暂时将这些担忧抛到?脑后了。
这绝非只?是一时冲动,过去这几个月的经历告诉她,陆世澄跟乔杏初完全是两类人。
犹记得乔杏初打听她母亲情况时是多?么伪善,陆世澄却从?不曾评价过她母亲在南京做过舞女的那段经历,尽管她清楚他都知道。
他甚至不曾拐弯抹角地探听过一句她和乔杏初交往的细节,尽管他可以用醋意来掩饰。
他骨子里是正直的、高贵的,每跟他接触一次,她对他的欣赏就更多?一点,而欣赏之中,又慢慢滋生了爱慕。
相处至今,不论他们?处在一个怎样的关系状态当?中,他都不曾让她失望过。
她相信这一次也是。
可是周嫂的话让她再度想起了今晚陆老先生看她的眼神?,那是完全不同于乔太?太?的歇斯底里的另一种冷酷姿态。
无情的、独断的、能压垮一切的。直觉告诉她,陆老先生绝不会?就此?罢休,陆老先生的手段也远非乔太?太?可比。
是了,凭陆世澄再强大、再可靠、再有办法,这次面对的是陆家?的一族之长。
“小姐,你可是势单力孤呀……”
周嫂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她猝然坐起身,她承认,今晚这梦幻般的美?好经历让她整个人像泡在蜜糖里,但再深的甜蜜,也无法抹去那些现实化的问题,它们?如同冰冷的刀尖一般插在她脚下的土壤里,拔不出,也碾不平。
除非,陆世澄俯身下去,亲手帮她把这些尖刺都一一拔出,否则到?最后刺伤的还是她自己。
可是,他真?会?为她做到?这一步吗?她是不是有点昏头了。
不行,任何时候都不该把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陆世澄也不行!
她悚然而惊,果断翻身下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小的上着?锁的半旧皮箱。
里面除了沪江大学前两日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还有一些零散的银票和首饰,以及一份合同。
银票是她这段时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足够维持一家?人一两年的吃用。
至于那份合同,是当?初她和大律师包亚明签订的,那时邓院长刚出事?,厉成英她们?因为怀疑陆家?跟这件事?有关,曾请她帮忙暗中调查陆世澄。
她怀着?对邓院长的一腔爱戴和感激,毅然答应了此?事?,包亚明为了让她心无旁骛执行任务,特地拨出两千大洋跟她签订了这份合同,这可是一笔巨款,有了这笔钱,就意味着?她有了全身而退的资本。
任务完成之后,她本想立即找包律师兑现这笔款子,但那段时期包律师正忙着?保护重伤的邓院长,那种紧要关头她无法因为这样的事?去打搅人家?,后来包律师像是接到?了更艰巨的任务,这两个月老是不在上海。加上她因为参加比赛和拍广告挣了些钱,也就不急着?找包律师了。
何况一直追着?去讨钱,就像她是为了这笔钱才去帮忙调查邓院长的事?似的。
现在却顾不了这样多?了,等包律师一回上海,她就找他兑现这笔款子。
清点完手中的财物,闻亭丽心里踏实了不少。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至少她手里有钱,这全是她亲手挣来的,属于她自己的财物!
上床前,她从?抽屉里取出《南国佳人》的剧本,这两天她心思浮荡,也没好好揣摩拍戏的事?,这会?儿索性沉下心重新细读一遍。
大约是内心重新找回了方向?,读着?读着?就睡着?了,然而睡得并不踏实,一会?儿梦见乔太?太?凶横地朝她扑过来,逼她
连夜滚出上海。
一会?儿看到?陆老先生站在一团模模糊糊的黑雾中冷冰冰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