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1 / 1)

一个以前最在意肌肉的人,现在竟也活生生的消瘦了十几二十斤。

岱青深吸了一口气,停留在门把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大得像是要冲破胸腔,与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诡异的对上了节奏。

岱青颤抖着手推开了病房的门,病房里很安静,窗帘拉了一半,寒凉的阳光斜斜的照在病床上,旁边新的一束白色茉莉花已经开败。

宋岳安躺在床上已是一副骨头架子,插着吸氧管,输着营养液,脸色灰白,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巴特尔从陪护床上起身摇了头:“岳安还没醒过来。”

“嗯,他做衣服太累了,多睡会儿。”岱青打断了巴特尔,径直走到病床旁坐下,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巴特尔和朝格特对视一眼一起去找医生沟通救护车的事情了,程星哭着看不下去,欲言又止的退出了病房,站在病房外,不停的摩挲着手机边缘。

病房里只留岱青在轻声诉说。

岱青脱下朝格特的皮外套,穿上了宋岳安给他做的深灰色西装,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给宋岳安讲着他最初刚看见宋岳安的那第一眼。

可那惊天动地的一眼,不过也只过去了半年多,就要再也看不见了。

自那件深灰色西装做好后,宋岳安就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身体急速衰败,开始卧床不起的昏迷不醒,不过半个多月而已,从一开始的昏迷两三个小时到后来只能清醒两三个小时。

“累了,就睡吧,别坚持了。”岱青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宋岳安正在输液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宋岳安,我们又可以回苏州了,我……带你回苏州。”

“我们还去金鸡湖看落日,好不好?”

“岱青,宋岳安没想过回苏州。”程星哭着猛的推开病房门进来:“一个多月前他刚回来住院时,给了我一份遗嘱,让我在他走后交给你,他在我手机上还留下了一段录音,那段录音也是留给你的,他说他能留在敕勒川陪你,是幸运事儿。”

“他想回的地方是敕勒川。”程星几乎吼了出来。

“遗嘱?录音?”岱青失了神,望着床上的宋岳安良久才出声温柔的哄道:“敕勒川的风吹不到苏州,你之前说把你的骨灰撒在草原上,可你被风吹走了,我上哪儿去寻你呢?”

“回苏州,我以后就在苏州陪着你,好不好?草原不好,草原又冷又干,你怎么习惯啊,长生天也排外,欺负你怎么办……”

程星捏着手机站在一旁无声的泪流,与那时的苏都娜一样,程星也不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分离呢?

抵在岱青脸上的指节缓慢的动了动,床上的宋岳安虚弱的睁开了眼,却很难再说出一句话,气管像被扼住,每喘一口气就带着坏掉的“赫呲赫呲”破风箱声。

岱青和程星说的话,宋岳安都能听见,可意识沉重让他睁不开眼,也难以动弹。

如今他眼睛变得浑浊,意识变得模糊,身体变得沉重,但听觉却始终如一,甚至更为敏锐,他昏迷时听过太多次岱青的哀泣,听过岱青一遍遍的说:“我爱你。”,听过眼泪掉在被单上的声音,他想要抬起手为岱青擦去那温热的眼泪,却做不到。

他仅剩的灵魂,被禁锢在孱弱的躯壳里。

想得最多的,是在敕勒川与岱青肆意骑马,一起坐在草地上看日出的时候,那大片大片就触手可得的云层,真好看啊,风也轻轻扬扬的,真的很自由。

岱青发现宋岳安醒了,轻轻放下了宋岳安的手,低下身爱怜的抚摸着宋岳安只有一层皮附在上面的脸颊,低语道:“宋岳安,我们快回家了。”

宋岳安缓慢眨动双眼,费力的转动眼珠望向岱青,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却怎么也发不出清晰的音节。

岱青见状急忙将耳朵贴近了宋岳安的嘴边,试图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声音。

“敕……勒……川……”宋岳安拼尽全身力气吐出了这几个字,声音轻如游丝。

岱青咬着牙没说话,更没让讨人厌的眼泪掉落。

程星走到床边,打开手机播放起了那段宋岳安留下的录音,熟悉的温柔声音在病房内响起:“岱青,原谅我这么早就和你道了别,原谅我没能一开始就接受你,浪费了太多我们原本就能好好在一起的日子,能在敕勒川遇见你,我已经知足了。”

程星双手发抖的将半个小时的加密音频调到了最后:“岱青,我不知道我后面还能否说话,最后的日子,带我回敕勒川吧,那儿有我爸爸妈妈,有你,有额吉阿布在,草原,蓝天,白云,巴日赤那,追风珍珠,我能和额吉在敕勒川陪着你,对我是一件幸运事。”

“不要把我关在苏州的小盒子里,你说草原上的花死了就化作泥土,滋养新的生命,我想成为那样的花……”

岱青抚摸着宋岳安的脸颊,脸上无异色,可内心却在痛苦挣扎,许久,岱青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对宋岳安轻声说道:“好,我们回敕勒川。”

岱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让你受欺负,要是神灵欺负你,我把那些寺庙神龛全都砸了。”

宋岳安目光眷恋的看着岱青,这是宋岳安现在能做出的轻松一点的回应。

巴特尔和朝格特对接好医院的救护车回到病房时,岱青沉默的站在病床边,西装笔挺,但脊背却在无形之中佝偻了一点。

朝格特把医生开的止痛泵放在床头,低声说:“救护车安排好了,有陪护医生和医疗设备,随时可以回敕勒川,他想回敕勒川,所以我和阿巴嘎没有沟通去苏州的救护车。”

岱青低着头应了一声:“好。”

“结……婚……证。”宋岳安嘴唇嗫嚅,他知道要办出院手续回敕勒川了,但却放不下那两本红艳艳的结婚证。

在宋岳安心中,那就是合法的,真正的结婚证。

岱青弯着腰抵在宋岳安的嘴边,听清了宋岳安说的“结婚证”,赶忙哽咽答应道:“我去拿,我这就去拿,我回去拿上我们的结婚证。”

岱青从宋岳安翕动的唇形中看清了那个“好”字,忙不迭的起身道了一句:“等我,我一会就回来。”后,就拿上挎包拉开门跑出了病房。

200米的距离,岱青在往前跑,可眼泪在往后退。

跑步不再是一件畅快的事儿。

回到了租的家,岱青急得连鞋都没换,闯进了他们的卧室,从书架最高处拿下了那两本放在蓝球盒上的结婚证。

鲁莽的动作让装着那个乔丹签名的蓝球透明亚克力盒砸在了地上,盒子四分五裂,蓝球圆滚滚的在地上跳动。

岱青没有多看,更没有拾起,只想着趁着宋岳安还清醒,把结婚证拿给宋岳安。

跑出了卧室,岱青在客厅还是顿住了脚步,僵硬的看向了电视柜上的药师佛佛像,缓慢的嘲讽一笑。

这尊佛像和那条红色经幡,他一直没有丢,总还想着会不会再次保佑宋岳安。

可现在……

岱青转身回卧室从枕头下面拿出了那条红色经幡,走出客厅拿起了这尊药师佛,打开门房门走了出去,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