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蜷缩在地、双手紧握在额前的姿势，与祈祷非常相似，好像天然就具备令人镇静的能力。

随着一次一次放空大脑的深呼、深吸，刘羽轲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里面已经是完全的平静。

此刻，他不是法医，不是刘羽轲，只是一个医生。

面前的也不是同事，不是田曦，不是那个经常令他耿耿于怀，却又无法割舍的人，只是一个伤者。

医生和伤者的关系是简单纯粹的。

他们只是在生死线上，一起抢命。

刘羽轲重新拿起了刀。

……

……

尤青璇坐立不安，那混乱的长鸣传得太远。

这时候安江衍敲门进来，向她递过来一个餐盘。

“外面怎么了？”尤青璇问。

“那不是你要考虑的，这个地方暂时没有安全问题，现在你要做的，是尽快完成实验。”

尤青璇冷眼盯着安江衍，“我不担心这里，我只担心基地。”

“那你就更应该保重自己，然后全力以赴。”安江衍笑了笑。

“我很讨厌看见你，像个不安好心的黄鼠狼。”尤青璇将餐盘往桌上重重一摔，食物都被弹飞出来，撒了满桌。

她直白地说：“一而再再而三利用我父亲，你在我心里跟柳云申一样恶心，换个人来，你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没办法吃下饭。”

“当然，如果你坚持的话。”安江衍浑不在意，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把桌上的狼藉收拾好，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离开。

再次前来的是何蕊杭，仍然端着餐盘，里面是重新准备的丰盛晚餐，碍于资源匮乏，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也是如今难得能寻到的新鲜热餐。

“食物，造成了噬群、人类以及人噬的争斗，再要浪费，很对不起那些死在这场末日中的生灵，对不对？”何蕊杭微笑着，把餐盘放在尤青璇面前。

尤青璇这次没有拒绝，“我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人噬已经往基地去了。”何蕊杭倒是直言相告，“安江衍不让我告诉你，说你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知道了情况，恐怕会更加心慌，难以继续工作。但我倒觉得，告诉你，你才能有更强的动力，为了那些你爱也爱你的人，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我很讨厌你们。”尤青璇扶着椅子双臂，双手紧紧抓着臂杆，“这话我刚才也跟安江衍说过。”

“看得出来。”何蕊杭不以为意地，顺了顺鬓边碎发，“但只要目的达到，我并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们。”

“但是我也承认，我已经动摇了，推动人类和噬兽的进一步进化，这确实很可能是目前的难局中，唯一的解法。”

尤青璇捡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挑着菜里的辣椒，“安江衍、柳云申、以及你，你们所有人的做法都合情合理，符合立场，更不好说是对是错这才是我讨厌你们的真正原因。”

何蕊杭双眼一亮，“那……”

“但是，我还是忘不了我父亲怎么死的。”尤青璇讽刺地挑起嘴角，“他生前最为反对的实验，最后却被他的亲生女儿完成了，等到我也百年之后，你让我怎么去面对我父亲？”

“生命死亡后，就会进入自然的循环，腐烂、降解，最后成为新生的养料。即使是拥有共同精神的噬群，留在精神网里的，也只是精神的余波而已，死去后，意识也会同时消散，你怎么可能再次见到你父亲呢？”何蕊杭微微偏头，表示不解。

“看，你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人类。”尤青璇竟忽地乐不可支，笑出声来，“灵魂的意义，你在何蕊杭记忆里没有看到过吗？”

“看过一些，但我以为那只是人类为了艺术创作，杜撰出来的故事。”何蕊杭若有所思地说，“这方面看，人类的想象力让我望而却步，你们竟然虚构了一个死后的世界。这有什么意义？人类其实也明白，这世界不可能存在，却又在潜意识中，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因为人类是很脆弱孤独的物种。”尤青璇低下头，挑起饭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幻想这一生过后还能有下一世，幻想还能见到早已离去的人，幻想还有人能安慰、分担，让自己犯下的错误和罪孽一笔勾销。”

“可你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何蕊杭脸上有些迷惑。

“我知道。”尤青璇加快了速度，风卷残云般，将餐盘里的饭菜扒拉完。

最后她长长呼出口气，刚才暴饮暴食时，那副略有几分挣扎纠结的神色平静下来。

“我还没有说服我自己的心，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会想清楚的。”

第91章 找寻

玻璃器皿上倒映出尤青璇的脸, 影子被压得变形而扭曲。

她一直想要拿起试管，开始做自己该做的，可是激烈的心跳始终没法平复, 她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可能是安江衍，没错, 何蕊杭百分百会派人来看守。

碍于自己对他的敌意, 安江衍不好现身，于是就躲在暗处, 偷偷监视着，替何蕊杭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是……

尤青璇轻叹一声，再次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总有种冥冥中的感觉, 看着自己的不止是安江衍。

爸爸, 你在怪我吗？

怪我意志不够坚定，被人三言两语说服, 偏离了该有的底线。

可这世界, 始终是在变化的，原来不能做的事情, 在严峻的现实面前, 也会变得不得不去做。

尤青璇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掰成了两半，理智和感情都无法击败对方, 于是将她当成中间的那颗软柿子，来来回回使劲揉捏。

然而当日月又一次交替轮换时, 何蕊杭出现在了门口, 尤青璇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