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童一见到她忙从?地上站起来,有?礼有?节地拱手?作揖,言语还有?些青涩:“姑娘恕罪,奴也是迫不?得已,若姑娘不?肯去见公子?,奴要罚抄一百遍《雁落平沙》的谱子?。”
明?姝又气又好笑,绷着脸道?:“难道?你家公子?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小童讪笑着挠挠脑袋,小声嘟囔道?:“公子?向来随心所欲,不?受世俗伦理束缚,久在江湖漂泊,士族那一套早已被公子?抛之?脑后。”
“可他这样做只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我已是身不?由己之?人,他这般不?顾一切地纠缠,只会让我的处境更艰难。”
小童比她尚要小上几岁,哪里会懂这些个弯弯绕绕,只是,兴许她面上愁云太浓重,他看她时总不?经意地流露出些微怜悯的目光。
明?姝无奈地笑笑,对着这么个孩童实?在生不?起气来。
“现在跟你说这些你恐怕没法明?白,你只需知道?我没法去见你家公子?就行了。”
转身之?际,小童焦急地提高声音:“明?姑娘请留步!”
明?姝回?过头,压着心里的不?耐柔声问?:“还有?事?”
“公子?让奴把这个交给姑娘。”
小童从?袖口摸出张纸递过来,明?姝半信半疑地接过,展开览读一遍,眉头微微一皱。
“你家公子?惯会揣度人心。”
小童似懂非懂,歪着脑袋问?:“姑娘可同意去见公子?了?”
她长叹一声,将那张纸折叠起来收回?自己的袖袋里。
“走吧。”
……
自过了年后,金陵城一直都是好晴天,梅林里的冰雪差不?多都消融了,融化的水顺着地势淌进暗渠里,静静沉睡着,等待着春日。
明?姝跟随小童走到梅林深处,一路心惊胆战,唯恐撞见温伯。
这样子?倒仿佛她在背着陆晏清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在心里嘲讽自己,当真是被欺压久了,竟从?骨子?害怕那个欺辱她的男人。
黄昏时节有?些冷,她拢紧衣袖加快脚步,不?多时便瞧见,前方亭榭里一人席地而坐。
到了近前,亭中人站起身,眉眼笑意如春絮一样柔和。
“明?姑娘,你总算肯见在下了。”
明?姝还有?些恼他出尔反尔,是以并未给他好脸色。
“像你这样言而无信的人,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他稍怔,转而轻笑道?:“在下实?在是太冤枉了,前几日我有?事,暂时离开了几天,一时没来得及告诉你,可今日我不?就把字据交给你了吗?”
明?姝抬起头,回?他一记莞尔笑容:“你是交给了我,可不?意味着我同意与你做这场交易。”
他晃了晃神,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复道?:“要不?这样可好,为了证明?我的诚心,我可替你往家里捎个口信,听?说明?小将军就快脱身了,你们兄妹二人向来感情?深厚,你定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吧?”
面对他看似热心的提议,明?姝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不?必了,我早已说过,你是陆晏清的朋友,我绝不?可能相信你说的话。”
苏时卿扶着额头笑了许久,最后百般无奈地看向她:“苏某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防备过,看来,是苏某交友不?慎。”
说完,他折回?茶席盘腿坐下,慢条斯理地清洗着茶具,而后点火煮茶,动?作行云流水。
明?姝站在亭外看着他,忍不?住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苏公子?心性自由,平生融于四野,为何?会与在朝为官且位极人臣的陆大人如此交好?”
苏时卿摇扇子?的手?一顿,微侧目看过来,淡淡笑道?:“我与他虽不?谋同道?,却也是各从?其志,有?谁规定必须同道?中人才能为友?譬如魏林,他心性单纯且易冲动?,陆晏清城府颇深且老练沉稳,这样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不?照样来往密切。”
“那么,苏公子?既视他为好友,又为何?对他残暴不?仁的种种行为坐视不?理?身为好友,难道?不?该规劝他行善积德吗?”
他唇角浮笑,清朗的面容不?惹尘埃:“世间的善恶太难分辨,我只怕是有?心无力。”
明?姝不?由的冷嗤:“如此,苏公子?与恶人又有?何?区别?”
他未说话,扶袖将白玉茶盏搁置在陶案上,直到铜炉上的茶壶冒起白烟才侧过身看向她。
“姑娘历经种种苦难变得草木皆兵,苏某能理解,只是,人这一辈子?总有?吃不?完的苦,□□凡夫者总羡慕神仙骨,不?必遭受生离死别,不?必担心死后六道?轮回?,可就算是神仙,不?也要经历渡劫的痛楚吗?”
明?姝蹙眉:“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时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续道?:“陆晏清看似风光无限,可他也有?不?为人知的苦痛,何?况,他也并非一生下来就这般残暴薄情?。生而为人,谁不?想功成名?就的同时在世人口中留下好名?声,可在朝为官者,有?好人便要有?恶人,就如阴阳黑白,如此方可制衡,但明?姑娘,善恶也好,黑白也罢,这两?者并非永恒不?变的,晏清的善,只会留给他最亲近的人。”
明?姝心里莫名?咯噔一下,鼻息忽而有?些急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在乎,我与他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待他履行了承诺,我二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两?不?相干。”
“可依我看,你这只未涉人事的小雀鸟,恐怕是难逃他这座金笼。”
“苏公子?忘了,你曾许过我,若我同你一起复原乐谱,你便无条件地帮我个忙。”
他似乎愣了愣,旋即仰头大笑起来。
“明?姑娘,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离开这里吧?”
“有?何?不?可?”
明?姝学他扬起下巴,目光透着些娇矜,“还是说,苏公子?的那句从?不?骗人,不?过是句儿戏?”
壶中水烧滚了,他用白绢垫着壶柄,提起来往茶盏里斟倒,一面笑着说:“你不?必拿话激我,我与晏清多年好友,我怎能做出背叛他的事。”
良久未得到她应答,苏时卿偏过脸,只见她凝脂玉颜爬满泪痕,不?由的收起笑意,轻声问?:“你怎么突然哭了?”
明?姝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杂草,声音淡的像水一样。
“我哭自己命薄如纸,若有?来生,只愿再也不?做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