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说着?扶袖提壶于?空盏斟茶,一面自言自语道,“这上好的纳溪梅岭是我云游泸州时,当地的一位茶农赠予我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清茶之上白雾缭绕,炉中炭火几近燃熄,陆晏清亦盘坐在他对面,面目不见好友相逢的欣喜,就连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寡淡。

“我不喜饮茶,你费心?了。”

苏时卿状似无奈地摇摇头,端过茶盏细细嗅了嗅。

“我素知你这个人无趣的很,不惧冷热,不喜茶酒,不贪食色……”

说着?,忽然?欠身凑近了些,“旁人道你无欲无求,我道此言实在可笑,毕竟,无求者如何会登得内阁首辅之高位,无欲者,又如何会亲筑金屋来?藏娇?”

陆晏清冷目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如你这般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者,不入庙堂实乃可惜。”

“抚养群黎,已见国家隆治;滋生万物,方知天地泰交。”

他垂目饮茶,又兀自添茶,俨然?一副主人做派。

“我素来?无心?于?仕途,更不愿被金陵这所金玉堆砌的樊笼所束缚,寄情山水,游戏人间?,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丝毫不关心?前朝之事,譬如而今,我知陛下即将放虎归山,也知你为了一个美人情愿与那只猛虎为敌,我这个不务正?业者,只管等着?瞧你要如何收场。”

陆晏清勾了勾唇,侧过身拿起银钩拨弄炉子里的炭。

“你说的不错,但有?一样你说漏了。”

“哦?不若说来?听听。”

铜炉里即将燃烬的炭又复燃起来?,一簇簇渺小的火焰轻轻跳动着?,烘暖他的手指。

“虎虽勇猛,到底是只上了岁数的,经受不住比之年轻、比之凶残的恶狼的摧折。”

苏时卿稍怔,后又仰头笑了起来?,一面咂舌:“倒不是我说漏了,而是我低估了你对这事的决心?,可你以?前分明不愿掺和这些,对那虎视眈眈的一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而今,又为何突然?一改常态?难道当真就只是为了个女?子?”

他反问:“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的?”

“若你说不是,那我日后再听到有?老百姓骂你是万恶不赦的恶鬼,势必要豁出性命去与他论个高低,倘若你说是”

苏时卿意味深长地笑笑,压低声音道,“那我定要见见这位明小姐究竟是何方仙子,竟引得你这般薄情寡义的人为之折腰。”

他冷冷一笑,将银钩丢回?地上,“你可还有?别的事。”

此话一出便是要送客了,苏时卿忙摆手,“行行行,我不提这个了,我昨晚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出今夜有?雪,恰好你今日闲居在家,你让人把魏林叫来?,咱们兄弟三人围炉煮酒痛饮一场如何?”

陆晏清没有?说话,犀利的目光睃视他一番,这才抬起手。

“来?人。”

话音刚落,温洋从外头掀开半点窗,道:“公子,方才诏狱那边来?人,说是严大?人请您尽快过去一趟。”

陆晏清微皱眉,抬头扫一眼苏时卿,“这么?巧?”

苏时卿状似可惜地叹了口气,道:“严大?人这么?急着找你定是有要事商议,你快去忙吧。”

他未再多言,起身便向?门外走,察觉到什么?倏然?回?头,见苏时卿在身后跟着?,沉声道:“你做什么?”

“你这眼神怎么?跟防贼一样?”

苏时卿不满地白他一眼,两?手抄在怀里散漫道,“你也知道我除了这里无处可去,这几日我就先暂住你这儿了,许久不回?来?,我都忘了这宅院长什么样子,反正?你现在要出去忙公务,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到院里随便走走。”

迎上他冷厉的目光,忙又补充一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闲不住。”

陆晏清眯起眼睛打量他片刻,转过身迈出门槛,临走之际丢下一句:“别处随意,只平漳馆不许踏入。”

***

夜幕悄然?而至,平漳馆内寂静无声,偶有?风雪席卷至门窗,刮擦出形同女?子呜咽的声音。

明姝从昏睡中醒来?时身上起了一层黏腻的汗,她将衾被稍稍掀开一些,不料刚动一下,憩在床榻脚踏旁的九儿便醒了过来?。

她浑身难受,嗓眼又疼又痒,公孙先生说,她这是得了风寒,需吃上几服药才行。

九儿依着?他的吩咐,时不时用热水给她擦身子,屋内烧了好几口炉子,热气腾腾的,烧得她不停发汗,亵衣湿了换,换了湿,折腾得她都没力气动弹了。

她撑坐起来?,后背倚着?大?迎枕,抬头看向?遮的严严实实的窗户,一时分辨不清什么?时辰了。

索性扭头望向?案头静静燃烧的烛火,哑着?声问:“九儿,你家公子今夜不在府上吗?”

九儿摇摇头,估摸是知道自己?打手势她也看不明白,干脆也省了力气,站起来?走到桌前,端了碗粥送到榻边。

明姝扫一眼便别开了脸,她整个身子没一处舒服的地方,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

九儿也不勉强她,又换了热茶给她润嗓子,她正?要伸手去接,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两?人都默了声,眼看那人越走越近,明姝眼睫翕动几下,有?气无力道:“九儿,我身上还是热的厉害,烦请你明日再去公孙先生那里走一趟。”

九儿讷讷地点点头,刚要退下,迎上她可怜无助的目光,又呆呆地站着?没动。

陆晏清已走至榻前,一股淡淡的酒香散入明姝口鼻,她半阖着?眼,连多余的说话力气都没了。

“可吃过药了?”

“嗯,吃过了。”

一问一答罢再无动静,九儿缩手缩脚不敢吭声,见他仿佛没有?要走的打算,明姝费力地睁开眼睛,柔声细语道:“今夜我恐是不能服侍你歇息了,防着?过了病气给你,你另宿别处吧。”

他只笑不语,只是那眼睛里分明并无半点笑意。

“砰”的一声,居室房门重?被合上,明姝看着?榻前那处空旷,半晌才松了口气。

而后抬起头,虚弱地扯扯嘴角:“九儿,方才多谢你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