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停!”维克托冲进来,把勇利已经放在琴键上的手扯了下去,“不要弹了。”他皱着眉头责备道,“中午的饭被你拖到了晚上也没吃几口,现在你的胳膊都在抖,这样练下去有什么意义吗?”
“对不起……可是,”勇利歪了歪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生疏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我也只有可以多练这一个优势了,而且还有你在指导我。”他拍了拍维克托抓在他胳膊上的手,“不想让你失望。”
维克托望着勇利,一下子就生不起气来了。
但他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他从琴凳上扯了下来:“音乐不是拼命练出来的。”他边拖着勇利下楼边说,“不要这么死板……弹田园就去田园逛逛,弹黎明的话就去爬山看日出,不看拜伦就理解不了舒曼的内涵,没谈过恋爱也弹不出肖邦的感情对了,你还没给我讲过自己的恋爱史,”他不露痕迹地将话题硬扯到了这方面,“为了日后的教学计划,我觉得我需要了解这一点。”虽然都是随便乱说的,他还是充满自信地回头看向勇利。
勇利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对,你说得对。”他眼里闪着光,跺了下穿了鞋的那只脚,“我以前真是唉”“怎,怎么了?”维克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真的愿意跟我讲你的恋爱史吗?”
“不是的。”勇利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拉着维克托往外面走,“快点,我们去散步。”
第12章 长谷津这个普通小镇从来都没什么夜生活,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偶有几句蝉鸣夹在温柔的涛声中,倒是衬的这夏夜更加寂静。
勇利带着维克托掠过一道道光束与阴影,在前面走的很快,快到简直不像是在散步,而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一样。
维克托迈着两条长腿都追的有些吃力,但他知道勇利一定是明白了什么他几乎可以看到他正从自己陈年斑驳的壳中挣脱,一个崭新的勇利将逐渐展现在他眼前。
他在背后安静地欣赏着这一切。
“维克托。”勇利突然出声叫道。
他们终于在海滩上停住了脚步,坐了下来。海风还是有点泛凉,勇利搓着胳膊,不自觉地坐的离维克托更近了些。
月光乘着海浪向他们跳跃而来,温柔地拥抱住了他们。勇利的头发一直没剪,已经长的有点长了,此刻被风轻轻一吹,若有若无地拂过维克托的肩头。
维克托的心都要醉了:“怎么啦?”
“你小的时候,是为什么选择学习钢琴的呢?”勇利小心地问道,“或者说,是什么让你坚持了下来?”
维克托眨眨眼:“好问题。”他笑着解释,“以前他们都在问我为什么弹的这么好,你还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弹琴的人。”
勇利略带紧张地缩了缩环绕着双腿的手臂,等待着他的回答。
维克托望着星空与大海的交界处,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开口说道:“很遗憾,我没法告诉你多么详细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弹琴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以至于我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那些在父母支配下的选择了。当然,这倒不是说这个选择就是痛苦的,只是在那个年纪,不会有人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我的家境很好。”他大方地承认道,“所以我的父母在我小的时候让我接触过很多东西太多了,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学过一阵子滑冰、芭蕾之类的。”
维克托试图做一个拉伸动作,但是失败了。
“我现在可是一块僵硬的铁板了。”他自嘲道,侧头观察勇利有没有被逗笑,“能想象我跳舞的样子吗?”
“我不知道。”勇利半张脸埋在手臂里,露出的眼睛微微眯着,声音里隐约带着点笑意,“我觉得维克托做什么都能做好。”
“真的吗!”维克托睁大了眼睛看着勇利,“你真这么想?”
“当然,只要你想做。”勇利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确认。
一下子维克托有点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因为勇利用眼神说的话字字分明: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你是个天才。
“这……好吧。”他有点语无伦次,“总之我选了钢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许有人看出来我在这方面有点天赋,也有可能只是我那时候想挑一个坐着就能进行的活动(听到这儿勇利干笑了两声)。而当你经过了最枯燥的入门后,好的老师会把你的兴趣激发出来我从小就跟着雅科夫学了,他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帅气的,没那么胖,也没秃顶,脾气也没现在那么爆对不起我好像扯远了有了兴趣,那么坚持就不会成为问题。”
他毫不谦虚地补充,“再说我确实也挺有天赋的。”
勇利长长地叹了一声:“哎不愧是维克托,说的好轻松啊。”
“别这么说,练习时该有的烦恼我也有。”
“但你还是热爱钢琴,非常的,对不对?”
“对。”
他们沉默了一会。维克托大着胆子加了一句:“我觉得勇利也像我一样热爱钢琴。”
“是吗?”勇利没看他,歪了歪脑袋,“我以前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以前。维克托猛然意识到,这将是一个绝好的了解勇利过去的机会。他紧张了起来,汗水将手掌下的沙砾浸湿,被他捏成了一小团。
“……那么现在呢?”他忍住激动问道。
“现在我仍然热爱钢琴但我跟维克托的热爱有点不一样,我更爱的是钢琴本身,以及跟她有关的一切。”勇利有些不好意思,纠结了一会,解释道,“这些是我刚刚意识到的。”
“钢琴本身?”维克托说,“我不太明白”“我啊,”勇利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从第一次见到维克托起,就觉得你是宛若神明一般的存在了。”
维克托愣住了。
勇利也不等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从那天起,我开始追逐你的背影,我拼命的练习、练习,我想拥有和你一起参加肖赛的资格,我想和你一样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演奏,我想我想与你竞争,像两个运动员那样。”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那些在心里憋了长达十几年的话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这是个梦想,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为此我拼劲了全力……很累,但是我尚且还有个前进的目标,这让我勉强不会迷失方向。
“然而有些事情我就是做不到不,维克托,我并不是瞧不起我自己,我只是在客观论述这一事实: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维克托看到他的手指都要掐进胳臂中了:“这个梦太摇摇欲坠,随时都有破灭的危险,我时刻都在紧张,生怕哪一秒我将不得不醒来……我恐惧的太多,因为本来我就已经难以望到你的项背,我不能容许自己离你更远一步。”
“你知道在考学的时候,在那一大群评委面前,每一首考试曲目都被我弹断在台上的感觉吗?”他问道。
“噢……”维克托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噢天啊……”
“第一场考试我考砸了,然后是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勇利用一种残忍的决绝把自己的伤疤扯开,“最后我回到了家,一败涂地。
“我还是没死心,但不得不说这一切对我打击太大了,我那时候,怎么说呢……嗯,有点崩溃,这造成了一些……不太好的后果,然后我彻底放弃了。”
维克托听的难过极了,勇利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甚至随着倾诉放下了他每次与维克托单独相处时的那种拘束感:“我一开始是因为自暴自弃去学的调律好歹与钢琴还有点联系,是吧?一开始我还非常痛苦,觉得自己放弃了多年来一直追随的人;但后来,我不得不承认,我在这方面做的更好,而且我也确实喜欢上了这个工作。
“我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而弹琴?这个事情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困扰着我:我是为了你而弹琴吗?这说不通;但要说是为了我自己,也不全是。我觉得那时我可能脑子里只剩一件事练琴,成为能和你比肩的人。”
他停顿了一会,又说:“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忽略了太多事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答应你当你的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