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仿若惊醒一般转头看向休息室的门，说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留着寸头，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色，穿白色衬衣和棕色西裤，西装外套大概是进屋后脱到某处了，因为中年发福而圆乎乎的脸看起来颇为和善，但还是能隐约看得出年轻时清秀的模样。

正是维克托的父亲，戈纳迪?亚茹斯拉维奇?尼基弗罗夫（Gennady Yaroslavovich Nikiforov），这个家族真正的掌舵人。

维克托看到自己父亲想要站起来，戈纳迪却摆摆手示意他坐着别动，他自己走进屋来，盘腿坐到维克托旁边的坐垫上。

这个姿势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身体还有点笨重的男人来讲其实不太容易，戈纳迪费劲的坐下之后还不好意思地朝维克托笑笑，感叹地说：“上一次陪你在这玩游戏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这个开场白让维克托的眼眶莫名有点湿润，他微微低头应道：“对啊。”

“你的冠军礼物还没给你呢。”戈纳迪拿起地上一个空余的手柄，视线集中在面前的屏幕上，随口说道。

“习惯了。”维克托勾勾嘴角，他说的习惯了是指习惯了获得冠军，也是指习惯了戈纳迪会恭喜他获得冠军。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也许是从维克托获得第一次冠军之后，他的家人就对他比赛得到冠军这件事逐渐麻木了，他们也许会关注他的比赛，但是却很少再专门恭喜他获得冠军，仿佛拿到那些冠军对于维克托来讲如同喝水吃饭一般简单。

只有戈纳迪每次都会发短信或是打电话恭喜他获得冠军，并且附赠一个小礼物。这件事他做了十多年，一直从维克托青年组坚持到现在。

戈纳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红锦缎小盒子，递给维克托，同时仿佛还是随口问道：“你和那个日本孩子是怎么回事？”

维克托伸出去接礼物的手在空中僵住几秒，他没想到话题转移得如此直接如此快速。随即维克托沉稳地接过小盒子，说道：“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戈纳迪好像不在意地点点头，又把话题转移回礼物上：“看看喜欢吗，我在北高加索的一个矿上一眼就看中了它，要是打磨成饰品你带着肯定好看。”

维克托打开那个红锦缎小盒子，里面是一块不规则的蓝宝石，在休息室昏暗的环境下依然能闪耀晶莹的光芒，品质绝对不低。

维克托伸手摸摸蓝宝石的棱角，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戈纳迪已经切换到选择游戏的界面，他突然说道，“我们玩把游戏？好久没有一起玩了。”

维克托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但是他还是强装镇定，跟着自己父亲的节奏：“好。”

他们选择了一款很早的横板闯关游戏的双人合作竞争模式，在这款游戏里，两个玩家需要互相帮助通过每一个关卡，例如有些门需要一个人先过去然后帮助另一个人通过，又比如有些陷阱需要两个人同时踩上方块才不会显现。而到了冒险的最后，两个玩家又需要彼此竞速，追求最后的胜利。

维克托和戈纳迪其实都很久没有玩过游戏了，前面的关卡过的磕磕绊绊的，也就是他们非常理智地选择了easy模式，不然恐怕会卡关到晚餐时间。随着两人的操作逐渐熟练起来，闯关的进度也是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最后的竞速环节。

维克托一开始还挺忐忑的，但随着游戏的进行，以及戈纳迪似乎完全投入游戏全程只聊闯关的表现，维克托也逐渐把心思放到了游戏上。

结果等到竞速开始，维克托突然听见戈纳迪说道：“有时间把他带回来见见吧。”

维克托手一抖，游戏里本来领先的小人直接掉进一个陷阱，重生到复活点，大幅度落后了。戈纳迪见维克托这样甚至开心得笑出声来。

维克托没心思管自己父亲那些顽皮的作弊行为，他紧紧攥着游戏手柄，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戈纳迪，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吵醒自己美梦一般说道：“爸……你说什么？”

“我赢了！”戈纳迪先是坚持跑完了游戏，看见屏幕上显示出“Blue Win”的字样，才带着笑对自己儿子说，“我是说，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那为什么不让他来家里见见我们呢？”

维克托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得要命，眼睛好像也酸涩得想要流泪，他艰难地说：“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会反对。”戈纳迪摇摇头，他对维克托的心思也很了解，“如果是十年前的我遇上十年前的你发生这事，我也许会反对。”

第五十九章 家人

戈纳迪看着对面自己儿子震惊迷茫到反应不过来的表情，似乎是有点无奈的笑笑，解释说：“维克托，你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也不是一个依靠家世生活不能自理的公子爷，我不认为我还能管住你，除非我用自己和亲情作为筹码绑架你。”

而显然你并不愿意这么做。维克托表情依然迷茫，但是像是有另一个意识清醒的他在耳边轻语，告诉他这一切戈纳迪做出了多大的让步。

戈纳迪的话还在继续：“我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也许任性，也许调皮，但是绝不会拿感情的事情开玩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的会是一个男人，但是……也无所谓了。”

“爸爸……”维克托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

戈纳迪笑着摇摇头，举起手里的手柄，说道：“继续？”

维克托沉默一会，他心中的情绪汹涌而来又涛涛而去，似乎没留下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只能拿起手柄，点开了“重新开始”。

“你作弊！”维克托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说道，要不是他刚才被突然袭击，之前赢的一定是他。

戈纳迪选择了更上一层的“正常”难度，一本正经地说：“兵不厌诈，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盘外招才能出其不意地战胜敌人。”

维克托抽了抽嘴角，不想和自己幼稚的父亲说太多，等下游戏里自然见真章。

依然是一样的操作，依然是互相合作，虽然地图和难度不同，但是维克托和戈纳迪过关过得比上一把还要简单、快速，毕竟熟悉操作之后，十年前的游戏其实还是很简单的。

合作和互助让维克托父子之间长久没见的生疏快速的消失了，当一个个默契的操作在他们手下出现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不自觉出现一些笑容。

刚才那些坦白的心里话和这些默契的感觉在维克托心里搭建起来的是一种全新的父子关系，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已经二十有七的他，在这个下午，在这个儿时的游戏房内，重新回到了孩子般的心态，全心地投入游戏毫不保留地信任父亲。

时间不再是琥珀，它变得更像是潮水，逐渐淹没两人，他们仿佛潜入了旧时光的深海，在哪里徜徉徘徊不知归处。

直到潮水退去。

休息室的房门被轻轻地敲响，玛格瑞塔古灵精怪地探头进来张望，看到他们两正坐在一起玩游戏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说道：“两个贪玩鬼，该吃饭了。”

维克托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时分，因为拉着窗帘故意营造昏暗环境，外面暖黄的阳光并没有打断他们的游戏时光。

“走吧，吃饭了。”戈纳迪率先站起来，活动一下有点麻的双腿。

玛格瑞塔闪身从门外进来，轻轻扶住戈纳迪，笑着说：“不服老不行吧，玩一下午游戏连路都不会走了。”

戈纳迪装作发怒地拍了拍玛格瑞塔的脑袋，坚持一个人有点跛足地往外走去，玛格瑞塔转头冲着维克托偷笑一下，也跟着走出房门。

维克托走在最后，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