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生

备注:此章全是乔秋生的章节,不喜勿入。

乔秋生经过兴旺面馆,想想,束起伞,甩两记,推门进去,没食客,只有兴旺和阿达在吃酒,听到动静望过来。

兴旺说,唉哟,稀客。阿达说,长远不见。秋生看手表说,才几点钟,就白板了。兴旺说,伞摆门口,这地板不好,一沾水就打滑,掼一跤不得了。

秋生坐到阿达旁边说,一碗辣酱面。兴旺说,辣酱卖光了,调一调。秋生说,熏鱼面。兴旺说,再调一调。秋生皱眉说,要啥没啥,做啥生意,早点关门大吉,焖肉面有吧。兴旺笑说,算了,今夜我请客。朝厨房间高喊,一碗酱爆猪肝面。

阿达要给秋生倒七宝大曲,秋生说,慢。拎起暖水瓶,倒开水烫杯子。兴旺起身说,我再去拿盘凉菜来。秋生说,阿达没出车子。阿达说,天冷,又落雨,晃几圈也没生意,索性不做了,省点汽油铜钿。

秋生说,招娣呢。阿达说,在另一爿面店。秋生说,兴旺搞大了嘛,又开一家。兴旺端了酸辣海带丝,过来说,无奈之举。客流侪往华亭路去了,这边只好做做熟客生意。

秋生挟海带丝吃,听后说,话里意思,另爿店在华亭路。兴旺说,附近,附近。秋生说,有脑筯。阿达说,钞票赚足。兴旺说,唉,不过表面风光。秋生说,为啥。兴旺说,房租吓死人,比老早涨了十倍。面店,本身小本经营,去掉房租水电、七零八碎一扣,没啥哩,只好讲勉强度日。秋生说,朝我们哭穷做啥,又不会问侬借钞票。兴旺说,我豁胖才信、是吧。

秋生说,华亭路小市场,是我一手搞起来的,我能不清爽,里厢商户赚得盆满钵满,新民夜报常看吧。阿达说,看呀,哪能。秋生说,万元户要登报纸的,多少华亭路卖衣裳的。兴旺说,没注意过。阿达说,听讲林玉宝在华亭路,生意做的风声水起。秋生吃酒说,当初没我帮忙,玉宝想拿到摊位,做梦。

兴旺阿达侪一怔说,还有这段过往,仔细讲讲。秋生吃口酒说,有啥好讲头,就算从前我有亏欠玉宝,现在也还清了。兴旺说,帮帮老朋友,帮我也弄只摊位。秋生说,讲弄就弄啊,又不是请客吃饭。兴旺说,对秋生来讲,毛毛雨。阿达说,老卵。秋生说,不要给我抬轿子,戴高帽。兴旺说,实事求是。

厨师端来猪肝面,秋生吃面说,求我没用,我现在不管了。阿达说,为啥。秋生说,我调走了。阿达说,调到啥地方。秋生说,土地管理局。阿达说,没听说过。秋生说,新成立的单位。阿达说,主要做啥。秋生说,还能做啥。阿达说,啥。兴旺说,戆大,故名思义,土地管理局,不就管土地嘛。秋生说,是的。阿达笑说,原来是土地爷,更加老卵。

兴旺说,我记得林玉宝丈夫,是做地产生意,要和秋生打交道吧。 秋生嗤笑说,这位潘老板。兴旺说,哪能。秋生说,有大麻烦了。阿达说,讲来听听。秋生说,这好随便讲啊。

兴旺说,秋生啊,有桩事体,不晓好不好问。秋生说,讲就是。兴旺说,秋生娘子事体,石库门里,传得沸沸扬扬,五花八门,讲啥的侪有。秋生说。讲啥。阿达说,侪在讨论,真失踪、还是假失踪。秋生冷笑,兴旺说,我们打小兄弟,兜个底。放心,啥人讲出去,天打五雷轰。

阿达说,有电话回来过吧。秋生吃口酒说,没。兴旺说,假失踪还好办,至少晓得平安。这真失踪,辣手。秋生没响。兴旺说,在中国,外国人失踪案,将引起高度重视。不晓美国警察哪能。阿达说,难,美国有黑手党。秋生没响,阿达说,节哀顺变吧。兴旺说,瞎七搭八,要抱有希望,讲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秋生吃光面汤说,我走了。兴旺说,再坐一歇,难得碰头。秋生说,还有事体。兴旺说,啥事体。秋生说,上床困觉。兴旺阿达一笑。

秋生刚要走,店门打开,兴旺老婆进来,怀里抱着小毛头。秋生一怔说,啥人小囡。兴旺笑说,还能啥人,我的。秋生说,多大了。兴旺老婆说,三个多月。

秋生凑近打量,瘦瘦小小,闭眼吐舌,看不出像啥人,随意说,儿子还是女儿。兴旺说,儿子。秋生说,后继有人了。再看兴旺老婆体态,想想说,不对吧。瞟到阿达使来眼色,心中疑惑,没再追问。阿达站起说,我再出去兜两圈生意。兴旺也没挽留,接过小囝说,常来白相。

两个人走出面馆,雨势渐大。阿达说,我送秋生回去。秋生坐进车里说,兴旺的小囝。阿达说,一言难尽。秋生说,有故事。阿达说,这小囝,是兴旺和招娣生的。秋生惊骇说,竟有这种事体。

阿达烟盒里抽出根烟,递给秋生。秋生说,我不吃香烟。阿达擦火柴点燃,吸一口说,兴旺,侪晓得呀,大孝子。兴旺娘子习惯性流产,身体算是废了。老早嘛,家里穷还无所谓,现在面馆生意不错,家底厚了,老娘放话,一定要抱孙子,否则死不瞑目。兴旺没办法,只好和娘子提离婚。

秋生说,作孽,一个四川女人,离婚后哪能过,吃穿住行,全是问题。阿达说,是呀。这四川女人也辣手,想了几天几夜,想出个办法,让招娣给兴旺生个小囡。秋生说,借腹生子。阿达说,是的。秋生说,要死快了,这也想得出,姐夫和小姨子,违背伦理道德,招娣哪能想。

阿达说,先嘛死活不肯,后来倒肯了。秋生说,总归逃不出威逼利诱。阿达笑说,果然是吃公家饭的,思路清爽。兴旺答应给招娣开一爿面店。秋生说,华亭路这爿店。阿达说,也算是等价交换。秋生说,瞎讲吧。开面店至多两三千块,赔的是招娣的一生。阿达说,话这样讲也没错,但最终,招娣自己愿意的,没人强迫呀。秋生愤愤说,一群垃圾瘪三。

阿达叼着烟,打方向盘小转,遇到红灯,停下来说,还是钞票惹的祸,有了钞票,手头宽松了,思想活络了,欲望增强了,贪念膨胀了。没钞票嘛,百事不想,闭着眼过,也蛮好。

秋生回到家,看到姆妈坐在沙发上,一脸腊黄,不停抹眼泪,抑忍心底烦躁,走过去说,还没困觉。秋生娘说,我觉着我要见阎王了。秋生坐下说,又来。秋生娘说,泉英有消息了吧,不要瞒牢我。秋生说,不是不讲,是怕姆妈出去讲漏嘴。秋生娘说,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秋生叹口气说,泉英生了个小囡,母女平安,小囡起名叫乔雁南。秋生娘怔怔说,啥辰光回来。秋生说,应该不会回来了。秋生娘说,不回来算数,离婚,要小囡。秋生说,哪有这么便当。秋生娘说,为啥。

秋生不耐烦说,我们现在对外哪能讲。秋生娘说,咬死泉英失踪,没联系,没消息。秋生说,既然这样,哪能离婚,哪能要小囡呢。秋生娘一时语噎。

秋生说,只好哑巴吃黄莲,有苦道不出。秋生娘悲怒交加说,真的一点办法也没。秋生面孔阴沉说,是的。否则我要被牵连,事业毁于一旦。秋生娘说,这恶毒女人,对伊还不好嘛,要这样弄耸我们,恶毒到极致了。秋生没响。

秋生娘说,泉英爷娘晓得吧。秋生点点头。秋生娘说,我要天天上门、去讨说法。秋生说,不要这样做,我们要头脑冷静,让泉英爷娘保持愧疚感。秋生娘说,我心有不甘。秋生悲凉说,我现在啥也没了,只有事业,事业因此毁了,就不是姆妈去见阎王,是我去了。

秋生娘哭起来说,为啥找了这个丧门星。秋生拍拍其肩膀说,面对现实,不要胡思乱想。起身回到房间,面具剥下,终是难掩心中愤懑,呜咽一通,再坐到桌前,拿起手帕擦眼泪,看到摊在台面的新民夜报,有一则新闻,金月桂聚众淫乱案,二审结果下来,金月桂死刑,改判有期徒刑十年。窗外雨声急促,贴着玻璃,恍若泪下,秋生想,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第67章 见面

落雨天,顾客少,生意也清淡。赵晓苹在织绒线衫,玉卿笑说,给陆阿哥的。赵晓苹说,嗯,缺一件毛背心。玉卿说,感情真好。

赵晓苹头也不抬说,织件毛背心就感情好啦。那玉卿给秦阿叔织毛线裤,又算啥。玉卿抬高嗓门说,秦阿叔租房给我住,姆妈没空辰光,秦阿叔帮带小囝白相,还教画图,识字。我织条毛线裤表达感谢,这算啥,算人情,人情来往不可以呀。赵晓苹抬头说,我开开玩笑。玉卿说,这种事体,拿来开玩笑,有意思吧。赵晓苹说,还真生气了。一个客人说,有人嘛,我要改裤脚管。玉卿沉脸走过去。

赵晓苹看向玉宝,用手推一记说,玉卿哪能啦,像吃了炸药包。玉宝心不在焉说,哦。赵晓苹说,我觉着玉宝也不对劲。玉宝搬起椅子凑近,低声说,我有个问题请教。赵晓苹笑说,请教不敢当,出出馊主意我在行。

玉宝说,逸年生意有麻烦了。赵晓苹说,做生意起起伏伏、正常的。玉宝肃然说,这趟不同,是大麻烦,欠债还钱这种。赵晓苹一惊说,欠多少。玉宝说,蛮吓人的。赵晓苹说,具体数字。玉宝烦恼说,不要问了。赵晓苹没响。

玉宝说,我讲过老早底在新疆,和乔秋生交往吧。赵晓苹说,嗯,印象相当深刻,乔秋生上大学,玉宝节衣缩食,倾尽所有供养了四年。玉宝说,当晓得秋生背叛我,我人财两空,想死的心也有了。赵晓苹说,要是我,我闹到单位去,让乔秋生身败名裂。玉宝说,晓萍结棍,我做不出。赵晓苹说,反正我脸皮厚。

玉宝说,虽然秋生把钞票还我了,但对我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是一辈子。赵晓苹说,唉。玉宝说,我心里有阴影在,如今逸年出事体,急需用钞票,做为夫妻,我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积蓄拿出来,鼎力相帮。赵晓苹说,照道理应该是。玉宝说,但我又害怕。赵晓苹说,怕啥。玉宝说,怕的太多了,怕的只感觉钞票可靠。

赵晓苹沉默一刻说,潘姐夫不会的,毕竟那结了婚、还有两个小毛头,是有感情的。玉宝说,逸年那些生意朋友,没几个好东西,私生活霞气混乱。赵晓苹说,玉宝怀疑。玉宝摇摇头说,逸年现在不是,谁能保以后呢。秋生老早也蛮好,有啥用场呢,讲变就变。赵晓苹说,男人和男人不一样。玉宝没响。

赵晓苹说,玉宝做个体户,潘姐夫也支持了吧。玉宝说,侪是我自己的钞票,没用逸年一分铜钿。赵晓苹恍然说,既然这样,玉宝不掏出来,潘姐夫也无话可讲。玉宝说,是吧。赵晓苹踌躇说,就怕。玉宝说,怕啥。赵晓苹说,就怕潘姐夫表面不响,但寒了心,毕竟老话讲,夫妻要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玉宝没吭声,赵晓苹说,这事体不要听我的,要玉宝拿主意。玉宝说,我再想想。

潘逸年与苏烨,走进蒲园,一幢西班牙风格的花园房,魏徴出来迎接,跟着位小姑娘,十多岁,头戴蝴蝶结发箍,模样周正,背着小提琴,初显艺术家气质。

苏烨笑说,这位是。魏徴也笑说,我女儿,蓉蓉,叫爷叔好。蓉蓉普通话说,叔叔好。苏烨说,人家讲女儿像爸爸,果然没错。魏徴说,是吧。潘逸年点头,没搭腔。魏徴说,进屋聊。蓉蓉说,我去少年宫了。魏徴温和说,去吧。

三个人穿过客厅,所到所见,装修和家什,非一般家庭能企及。走进书房,挂好外套,在沙发坐定,茶水已泡上,魏徴从抽屉掏出古铜刻龙烟盒,打开,摆了几根雪茄,取出一根,再将烟盒,递到苏烨潘逸年面前。

苏烨潘逸年各取一根,点火抽起来。魏徴说,味道哪能。苏烨说,有些烈,但味足。潘逸年说,古巴货。魏徴看了眼潘逸年,淡笑说,潘总有眼光。潘逸年笑说,香港的李先生深谙此道。苏烨说,是吧,倒没看出来。

潘逸年说,李先生平生有三大爱好。苏烨说,哪三大。潘逸年说,做生意,女人和雪茄。魏徴皱眉说,这些香港人,被英国殖民数年,思想早同化了。吸毒、乱交,崇尚耶稣。苏烨说,上海基督徒也蛮多。潘逸年只听着。魏徴说,反正无所不来,中华五千年的传统美德,仁义礼智信,丢光光。

苏烨岔开话说,雪茄为啥叫雪茄。魏徴说,徐志摩起的名,其意燃灰白如雪,烟草卷如茄,所谓雪茄。苏烨大笑说,形象,不愧一代才子。魏徴冷笑说,再有才华有何用,太过风流,成也女人,败也女人。潘逸年垂目吃茶。苏烨轻笑。

魏徴突然说,苏总讲,潘总要见我。潘逸年说,是,我手头有个建筑项目,在土地使用证上,出了点小问题。魏徴打断说,我当啥事体,现在关于土地使用,统一交由土地管理局经办,跟我不搭界了。苏烨说,规划局管市区土地,一直没出问题,为啥要单独设立土地局。魏徴笑说,这讲起来就复杂了。但目标是明确的,思想是统一的。一则解决老百姓居住问题,建设大量住宅区;二则打开对外窗口,让更多的外商来投资,势必需要造办公楼、酒店。任务之重,是需要细划部门来管理。苏烨说,我们做地产的,好日节在后头。 魏徴笑说,这话讲的没错,但是,也要看是否把握得住机会。

一时沉默,苏烨说,听讲魏先生,有收藏的爱好,可否让我长长见识。魏徴笑说,在隔壁房间,我带苏总去。苏烨站起说,不用,那继续聊。

房内无人,潘逸年说,我今天来,特为表达歉意。魏徴似笑非笑说,哦,我和潘总不熟,何来道歉。潘逸年说,我弟媳实在冒昧,在隐瞒我的情况下,请魏太太帮忙。待我晓得后,木已成舟。我弟媳刚从江西农村上来,没文化,不懂人情世故,还请魏先生见谅。

魏徴冷笑说,原来如此。我太太家庭妇女,能有啥关系,还不是去求我朋友,朋友觉得奇怪,问我脸上,我太太和潘总是啥关系。倒让我答不出,我现在也想问,潘总和我太太,究竟是啥关系。潘逸年说,这是个误会。魏徴说,我想依潘总的人脉,还不至于、要让我太太帮忙的地步。我只能当做,是一种挑衅或示威。我这人吧,最要面子的。潘逸年说,我也听讲,魏先生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大量。魏徴笑了下,抽口雪茄,弹掉烟灰说,再大人大量,绿帽戴不得。潘逸年笑说,啥人敢。魏徴说,是呀,我看啥人敢。潘逸年没响。

魏徴说,老早底,我太太和潘先生是同学吧。潘逸年说,大学同学。魏徴说,谈过恋爱,为啥分手呢。潘逸年说,十多年前的事体,我早已忘记。魏徴说,还是想想看。潘逸年思忖说,当年分手,一是我家生变故,需往香港打拼还债。二是门不当户不对,魏太太爷娘反对。魏徴说,就为这。潘逸年说,到香港没多少辰光,我打拼之余,谈起新的恋爱,直到债务还清,打算回内地发展,再次与女朋友和平分手。兜兜转转,已是一把年纪,姆妈催我成家,我也觉得应当如此。和现在的老婆结婚生子,生活的幸福平静。魏徴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