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沈渺心下温软,道:“借九哥儿吉言。”

两人相互施了一礼算是道别,谁知谢祁起身时却忽又看向她?。

沈渺不知其?意,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说。却见他清澈的眼眸里涌上细微的犹豫,下一刻,他竟伸出?手?将沈渺肩头细碎的落花轻轻地拂了去。

随着花落,他道:“沈娘子,再会。”

沈渺怔了下,也?忙道:“再会。”

之后,她?一直望着谢祁与其?他同伴走远,他们的背影渐渐走到了驿道的尽头,几乎瞧不见了,沈渺才轻轻抚了一下自?己莫名滚烫起来的胸口。

她?没来得及咂摸一下方才突然扑腾了两下的心跳,书院内又响起钟声了。

这回随着那钟声悠扬,恢宏的大门里已经涌出?了人流,她?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了过去,把湘姐儿从大背篓里抱起来,一把驮在了肩上:“湘姐儿,看看济哥儿可出?来了么?”

湘姐儿迷迷糊糊,她?方才在梦里正威风凛凛地给雷霆、小狗和三?只?小鸡都抓来开大会驯话呢,就突然被叫醒了,只?好睡眼惺忪抱住阿姊的脑袋,使劲瞪大眼。她?看得眼都酸了,才看到在拥挤的人流中被挤得好似一叶颠簸小舟般的济哥儿。

她?立刻便大力地挥起手?来,企图让自?个变成一面醒目的招子。

“阿兄!阿兄!我们在这儿呢!”

沈济在人堆里听见呼唤,转头一看,妹妹坐在阿姊的肩上,脸上还带着一圈睡红印,那印子还是整齐的藤条纹。

他一颗心,瞬时便安定了,立刻拔腿朝她?们跑去。

而走远了的谢祁也?被同伴们团团围住,孟三?贱兮兮地搂着他肩膀逼问道:“不对劲,实?是不对劲,九哥儿,你怎么与那饼娘子情?分如此相厚?究竟怎么一回事,还不速速招来!”

另一人也?重重点头,嘴里嚷嚷道:“谢九啊谢九,那书院冯博士的女?儿冯七娘才学斐然,诗文在闺阁流传不衰,她?日日来学舍外头等你,还让你替她?瞧瞧她?新做的诗文,你都从不与她?多言,总推说已定了亲,如今怎的倒对这卖饼的娘子如此不同?”

“是啊……博智说得有理。等等!等等!我瞧着那卖饼的娘子分明梳着妇人发髻,但又独自?带着孩子出?来讨生活,莫不是个寡妇?好哇谢九!难不成你也?有那等扒寡妇家墙头的癖好?原来……原来你也?喜欢寡妇!”孟三?摸着下巴推理了一番,更加震惊地大叫起来。

尚岸原本没参与同窗们对谢祁的揶揄,正拧开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囊仰头喝水,结果?也?被这一句逗得一口热茶喷出?来,想?笑又呛得慌,弯着腰咳个不停。

“什么叫‘也?’喜欢?你这话倒不像在说我,像在说你自?个。”谢祁倒是神色十分平稳,顺手?从筐里拿出?个紫袍金带炊饼,直往那滔滔不绝讨人嫌的嘴里一塞,“湘姐儿不是沈娘子的孩子,是她?妹妹……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作?甚?你且吃了这饼,便知晓我为何与她?相熟了。”

孟三?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塞了一嘴,一时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呜呜呜地再也?说不出?讨嫌的话来,众人见他吃瘪,也?纷纷大笑起来。

“哎?好似真挺美味的,手?艺确实?不错。”好不容易嚼了几下吞下去,孟三?惊喜地看向了谢祁,“你难道真因?为她?做的饼好吃便与她?折节相交了么?”

“何为折节?这话便不对。”谢祁不赞同地蹙眉:“天地之间,人皆同类,岂以身份之殊而相轻耶?我以为,贵者不必骄,贱者也?不必卑。所谓贵贱,不过是祖上积下的家私多寡不同,与其?人又有何关系?不论是读书人也?好、卖饼娘子也?好,士农工商,也?不过是从业有别罢了。难道贩夫走卒或引车卖浆者流,便不能怀壮志、具才情?了么?你们都推崇冯七娘的诗文,我却觉得听来靡靡霏霏,尽是闺阁中的无?病呻吟罢了。冯七娘生在贵胄之家,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因?此才会不识愁而强说愁,其?实?这也?无?错,反倒是天大的幸运。有这样的幸运又如何呢?在我眼里,沈娘子虽不通诗文,却更通透可爱。”

尚岸和孟三?几人都听得沉思了起来。

谢祁仰头,残阳半掩,余晖正奋力透云而出?,他步履渐缓,驻足静看了好一会儿。

同伴们却又开始逼问孟三?喜欢的是哪家寡妇,还说起了旁的什么,并没留意到他,嬉嬉闹闹向前走,笑声荡在耳。

唯有谢祁一直远望那西垂日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慢慢透出?温软的笑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

谢祁原本从没去想?过,他为何总愿意亲近沈娘子,但今日经过同窗们一番诘问,他忽然便意识到了缘由古有伯牙鼓琴、子期善听,一为琴师,一为樵夫,他们二?人身份悬殊,却能以琴音通心,志意相契,遂成千古知音之美谈。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从而区别以待,或许这本便是错的。

他只?觉脑海中一切混沌都被涤荡了干净,他步履也?轻快了起来,很快便追上了同窗友人们,他们始终逼问不出?孟三?心仪的寡妇究竟是谁,便都在闹他。

远处,是余晖中散考后诸童子纷出?的人海人潮,近处是拂过襟袖的凉风,以及那散在风中的少年郎们的欢忭笑声。

***

当晚,沈渺便以庆祝为由,与济哥儿、湘姐儿关起门来狠狠吃了一锅野栗鸡汤。济哥儿听了还怪不好意思的,低声地说:“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呢……”

刚考完便庆祝会不会太轻狂了些?

沈渺绑好袖子进了灶房,回头笑道:“才不管这许多,你一个多月尽心读书了,甭管最后能不能考上,为了你先前的努力,咱们都合该庆祝一番。”

她?说完便进灶房里看鸡汤熬得如何了,没瞧见济哥儿听了这话脸红红的,双眼也?闪闪发亮,好似今夜天上那点点星光簌簌落入了他的眼底。

湘姐儿仰起脸来,围着自?家阿兄转了两圈,嘻嘻笑道:“阿兄你脸怎的好红,阿姊夸你,你心里正偷着乐是不是?那你便乐出?来嘛!”

“我没有!”沈济恼羞成怒,抬手?把妹妹的腮帮子往两边拉扯。

“好疼!臭阿兄!”

外头兄妹俩在外头又打闹起来,沈渺没理会,他们俩闹腾起来一向有分寸,不用多管。

她?顺手?拿了个干净帕子隔热,一把掀开锅盖,热气湿漉漉地扑了满面,在锅上用文火熬了一日鸡汤细小地冒着泡儿,汤水已熬得亮黄鲜浓,黄黄的鸡油浮在汤面上,剥了皮的栗子已烂得筷子一拨既碎。

家里的鸡还不够肥,湘姐儿也?不让杀,当然沈渺也?没打算杀,只?想?留着下蛋做种。于是这鸡是昨日去菜市口鸡贩子那儿买的,正经的正阳三?黄鸡,小小一只?,肉却喂得很结实?。沈渺为了省一文宰鸡钱,便自?个提着鸡脚气t?势汹汹地回家割喉放血、拔毛破肚。

家里这两日也?预备要铺瓦了,堆满了刚烧好的瓦片,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她?便只?能烧了热水,抬出?斩板和菜刀,蹲在巷子里杀鸡,还被送酒回来的顾屠苏看了个正着。

手?起刀落,给鸡抹了脖子,谁知它猛地一挣,鲜血飞溅了出?来。沈渺接完血,在热水里拔了毛。

一刀破开鸡胸骨,面不改色地掏出?满肚子内脏,还顺手?把鸡肠子给洗了,腥臭的鸡内脏她?一点儿都不嫌弃,这些东西在她?眼里已经化成了一道道美味:回头还能做个小炒鸡杂,加点儿酱姜,酸辣脆嫩,可好吃了。

宋人的酱姜味儿吃起来好似泡椒,很是美味。

想?着想?着都有点饿了,沈渺对着一地乌糟全不在乎,甚至还咽了口唾沫。

洗完之后,顺带把鸡腰子掏了,然后她?满手?鸡血一抬头,顾屠苏呆呆地看着她?,后背却贴着墙根,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对门。

她?耸耸肩,继续砰砰砰地剁鸡,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