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但如今也?没旁的法子,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正想着呢,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婶娘牵着心肝儿子李狗儿走到?车边。李狗儿往车上一跳坐好,李婶娘便一改对旁人的计较苛刻,十分慈爱地望着李狗儿,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将?手里拎着藤编书箱放在车上,另外还从怀里掏出一沓油纸包好的烙饼子来,给李狗儿捆在箱子上。

“狗儿你好好考,饿了就?吃些饼子啊。娘今儿起了大早烙的,还混了些咸蛋黄进去揉面。”李婶娘前?段日子在自家门前?纳凉,便见沈家来了个读书人上门要定什么蛋黄酥,才知晓沈大姐儿时常来她家买咸蛋是为了做什么。但她不大知晓这什么蛋黄酥是什么模样?,因为这沈大姐儿居然将?找上门的生意推掉了!

她没答应给人家做,说这是人家的方子,她自个做做自个吃无妨,但她不能私自卖。

李婶娘竖起耳朵努力偷听,听到?这话便直撇嘴:哎呦,便是悄悄做了,又有何妨?与上门的食客说好了不要声张,谁又能知晓呢?这沈大姐儿平日里瞧着不是挺精明的,怎的这事儿上头糊涂。

闹得那娃娃脸的学子很是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他们二人谈话间声量不高,李婶娘只能隐隐约约偷听到?了一些,她没敢靠太近,那沈大姐儿门前?拴了一条恶犬,她现在宁愿绕隔壁巷子从另一头回家,都不愿往沈家门前?凑了。若非这沈大姐的看门狗不爱叫,也?不爱动弹,还每日都被拴着绳,她非得去跟街道司的人说道说道才行。

这要是不小心咬了人可怎么可好!

她还跟李挑子抱怨了这件事,李挑子却摇摇头,说了公道话:“街道司的军爷怎会理?会你这等小事儿?汴京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犬看门,多得是人家养着狗儿,连绳也?不拴,任由狗儿四处散。这大姐儿又没纵着它乱跑,你也?别去闹事儿,省得日后邻里之间没了情分。人家先?前?还紧着你的咸鸭蛋和鸡蛋买呢,给咱们家也?挣了不少铜子,咱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李婶娘被自家官人教训了一顿,只好掐了他一把胳膊:“你个胳膊肘往外拐!”

但确实没再寻什么麻烦了。

不过李婶娘见到?沈家都有食客追上门要买吃食了,这心里还是有些想头:听那学子垂涎欲滴的口吻,她觉着那蛋黄酥应当?很好吃。可惜这沈大姐儿嘴那么严,婉拒后便没有多说了,她便只能自个想象着,今儿也?学着把蛋黄揉进面里去给李狗儿烙了饼子。

之后,她拉着李狗儿的手依依不放,唠叨又唠叨,“狗儿啊,你考学时记得,字慢点儿写,一笔一划要端端正正的,会写的先?写了,莫要着急,咱们可交了二百文的考资,你要给阿娘争气啊!别让咱家的钱都打了水漂,你的考号挂在脖子上了,别丢了啊。”

李狗儿整日被李婶娘唠叨,这会子听得有些不耐:“好了阿娘,一会儿我?要迟了。”

“嗳,嗳,去吧去吧。”李婶娘又转头嘱咐丈夫,“推车慢点儿,别摔了。”

李挑子也受不了自家婆娘的唠叨,忙抬起车把就?走了。

李婶娘这才闭了嘴,扶着车辕子,拢了拢发髻,预备要鼓起勇气跟着送到巷子口若是直走不绕路,李家要出巷子必要经过沈家,也?必要见到?那只大犬。

就?在这时,沈家门也?打开了。

门还没开,那卧在地台下的大黑狗便已猝然睁开了眼,还站起来抖了抖毛。

眼看离沈家越来越近,李婶娘紧紧挨着李挑子的车,绕到?另一边去了。

李挑子只好安慰道:“别怕别怕,狗又什么好怕的,咱家还是还叫狗儿呢,你却怕狗。”

李婶娘哪里听得进去,走路都快顺拐了。

整个杨柳东巷便只有沈家与李家前?去应考,有些人家没有适龄的孩子,有些人家虽有,却不打算供孩子读书科考。考一回便要两百文,进去后每年的束脩也?不知要交多少!还不如到?哪个落魄秀才开的私塾里认些字,日后与顾家一样?,父业子继。能帮衬家里的铺子,不做睁眼瞎也?就?罢了。

李挑子与李婶娘不同,他们俩是没出五服的姨表兄妹,此?时,这属于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的婚事。大宋虽也?将?“同宗共姓,皆不得为婚,违者?,各徒二年”写入了律令,但也?没对母性血缘的“表兄妹”进行约束,甚至有些州府还有“姑之女必嫁舅之子”和“骨肉还乡”的说法。

他们原本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要么生来夭折,要么长到?四五岁便一病没了,因此?夫妇俩年过四十了只养住了一个李狗儿,也?正因夭折的孩子太多,他家才给孩子取了个这样?的贱名,对这孩子的期许自然非同一般。

莫说两百文,便是两贯,李挑子咬咬牙也?愿意供儿子读书。

李家一家三口推车走出来,正巧与沈渺三兄妹不期而遇。李婶娘鼻子灵,一下便闻见了沈家院子里飘出来一股难以忽视的香味,咸香浓郁不说,怎么好似还有点儿鸡骨汤的味儿?

“大姐儿,一早便熬汤煮饭呢?还是你们年轻人精神头好,婶娘好容易起来烙个饼,这天就?亮了。”李婶娘虽害怕不敢靠近,但好奇心竟险些战胜了她的恐惧,使得她隔着一辆土车子,还要扒拉着车辕,探究地往沈家屋子里一瞧。

被烧毁的沈家如今可变样?了,三间大瓦房拔地而起,柱子都立好了,墙也?砌起来了,现在就?差上梁覆瓦了。她家院子里还挖了个小小的水池、修了鸡窝狗窝、垦了两块菜园子……李婶娘匆匆一瞥便心头泛酸,新屋子瞧着可好看呐,新墙新瓦,真漂亮。尤其?这沈大姐儿还不惜银钱,这屋子还带斗拱呢,做了单层的飞翘前?檐廊,这样?雨水不会进屋,能直接排进水沟里。

瞧着可真自在。

发了笔横财便造这样?好的屋子,岂不是要将?积蓄全?填了进去?总归是岁数小,不会过日子。李婶娘想起自家住了近三十年的老宅子,虽然也?翻新粉刷了数次了,但还是酸得满肚子冒泡。

“李婶娘、李叔你们也?早啊。我?也?没早起,都是昨晚提前?做好的,早上起锅一热就?好了。”沈渺一边回身?关?门一边笑着问好,却没说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李叔,李婶大安。”济哥儿和湘姐儿跟在她身?边,清脆脆地喊了人。

“都早。”李挑子笑着应了,他平日甚少留在巷子里,因此?对李婶娘那点攀比的小心思以及街坊之间的家长里短都知之甚少。而他孩子又夭折得多,故而对巷子里的孩子都满脸笑容,很愿意与他们说话,这时看到?沈渺只背了个箩筐,济哥儿手里提着简单的书篮,湘姐儿又抓着个巨大的炊饼,便温和道:“也?是出门送济哥儿去应考吧?怎么没推车,要不要让济哥儿跟狗儿同坐,我?一气拉他们去……”

李狗儿看到?湘姐儿也?忙对她挥手。

他身?体不好,性子也?有些文弱,同龄的男孩儿不爱与他玩耍,他反而与湘姐儿更要好。

湘姐儿嘴里还塞着炊饼,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儿,仰头冲他笑:“狗儿,狗儿,也?祝你逢考必胜!”

这词儿自然是从沈渺嘴里听来的,她有样?学样?,听阿姊与阿兄说完,便也?学来祝贺李狗儿。

“湘姐儿,狗儿和你阿兄济哥儿岁数差不多大,你得唤他李大哥儿,怎能狗儿狗儿地叫唤,实在是无礼了。”李婶娘抱着胳膊教训道,面色也?不好。方才李挑子要邀济哥儿同坐车,她闻言眉毛都挑了起来,她本便是颧骨高的人,这样?一横眉,让李挑子后背发凉,还剩下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湘姐儿倒不害怕李婶娘,她歪了歪头道:“可是……是狗儿说了怎么叫都行的。”

李狗儿还点头应和:“嗯,是我?说的,湘姐儿怎么叫都成。”

给李婶娘气得翻白眼,但是她自个儿子说的,她也?没话了,只好催着李挑子赶紧走。

李挑子还转头看沈渺:“真不用李叔捎你们一路?”

沈渺在旁边笑着摆手:“多谢了李叔,我?们打算去马行坐长车,便不搭车了。咱们也?不能这样?不懂事儿呢,让济哥儿坐车,您要推两个人,太辛苦了。”

李婶娘听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沈大姐儿虽不会过日子,但好歹有点眼力见的。

于是她把目光重新放在了沈大姐儿身?上,她今儿也?算好生打扮了一番,梳了个如今正t?时新的花形包髻,布巾折叠后与彩色的丝线一同将?发髻装饰出了简单的花瓣形状,身?上则穿了件绣海棠花纹样?的淡青对襟窄袖衫襦,底下一条粉白裙裤[注1],一双刷洗得十分干净的素面粗布鞋。

她背后背了个大箩筐,那箩筐用一块儿粗布盖住了口子,因此?瞧不见里头装了什么,但看着沈大姐儿微微弯着背的姿势便知晓里头东西不轻,于是李婶娘心里有了个猜想,讶异地问道:“大姐儿,你不会打算去辟雍书院门口摆摊儿吧?”她不怕伤了济哥儿的脸面么?

沈渺坦诚地点头道:“是啊。”

她送济哥儿出城考试,便不打算来来回回了,因此?今日便没法子去金梁桥上摆摊了,但沈渺是个闲不下来的,空出一日闲不挣钱简直都睡不着,于是昨个便用院子里的土窑炉提前?烤了一百个桑葚花生软欧包。她准备趁济哥儿进去考试,便在国?子学门口卖卖新鲜面包。

为了节约成本,沈渺做得还是全?麦低油无糖配方,美名曰让汴京人民吃得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