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愧是?沈娘子,思虑得?好生周全!”
谢祁不满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砚书的头,才对沈渺笑道:“春在溪头荠菜花,的确正当时?,那便全凭沈娘子吩咐了。”
“那九哥儿请稍坐,一会儿就好。”
沈渺进去取了一大把荠菜,转身进了灶房,先去另一头的廊子下看一眼炉子,让济哥儿扇风助火,再加些柴火来,火候不够,一会儿烤出来的色泽便会寡淡,那便不好了。
“济哥儿,那这?窑炉就劳你守着了,你记着火势维持成如今这?样子就好,千万便叫火小了,否则夹了生,这?一炉便全毁了。你记得?,跟在家?里?一样。”
“阿姊放心?。”济哥儿点点头,盯着那炉火眼睛都不眨一下?。
之后转到门边,撸了一把湘姐儿的脑袋,才又进去。取过谢家?案板上搁着的菜刀来,在手里?掂了掂,又小心?地摸了摸开刃,不由在心里感慨:真是把好刀啊,这?钢材似乎比她八十文买得好上不少呢。
那方厨子竟也又踱步进来了,瞧见沈渺在端详那把刀,便傲然道:“这?把刀可是?名家?手作,瞧见那刀面的锤纹了么?要二两银子一把呢!”
沈渺咂舌:果然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刀啊!
不过也值得?,沈渺将刀在手中挑了个花儿,重量适中,这?刀很?不错。
她将荠菜洗净,手随意一码便齐了,抬手便笃笃地切。
春日?万物复苏,正是?吃荠菜的时?候。荠菜被宋人称为“报春菜”,严冬一过,荠菜便会顶破田间地头的残雪,露出新绿来。三四月间长?成,四月底五月采摘,而今正是?最嫩的时?候。
此时?的荠菜爽爽清清,茎珠白叶碧翠,水嫩得?盈盈欲滴,吃时?令菜的好处便在于?食材本身鲜美?,做菜之人只要不出错,定然也能品味到这?菜蔬本身所具有的食趣。
尤其荠菜清爽,春卷皮要用油炸,做什么菜都讲究过犹不及,皮酥里?嫩,里?外互补是?最好的。
一大把菜切下?来极快。沈渺习惯了快刀,这?把刀又使着比她原来的顺手,几乎眨眼间便将荠菜切碎成了碎丁,而且每一块碎菜丁大小大致均匀,因为切得?快、利落,案板上甚至没?留下?多少汁子,一下?便将荠菜最鲜美?的滋味仍旧保留住了。
沈渺一向珍惜每一样食材,荠菜的甘在汁里?,若是?切得?拖拖沓沓、洋洋洒洒,满案板都是?菜汤菜汁,便糟蹋这?样的好菜了,没?了甘味的荠菜包进去一炸就老了,还发苦,吃起来准塞牙。
因此一定要用快刀来切,她倒不是?故意在人前卖弄。
但?此时?,正在旁假装继续做活的方厨子也一直悄然用眼角余光在观摩着,见到沈渺这?样厉害的刀工,方才初见她的轻蔑与不甘才褪去了不少。
他是?谢家?的家?生子,已经是?第三代?了。他们家?不仅祖孙三代?都在谢家t??为奴,还一直都任谢家?庖厨,手艺自然也不差。但?大娘子嫌弃他做的糕饼,忽然改到市井里?定素点,不肯用他的手艺,他心?里?便满是?落寞又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惶恐。
方家?家?传了三代?的手艺,不会就此砸他手里?吧?
等沈渺今儿前来,他见到的又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娘子,更是?打心?底觉着愤懑这?样的年轻妇人,只怕手上功夫都未曾到家?,能烧出什么美?味?
庖厨是?积年的手艺,案板上的活计没?个十几二十年怎么能练得?出来?
方厨子原是?不服气的。
如今沈渺握刀切菜,不仅游刃有余,还又快又好,这?刀工倒让他服了一半的气了。
沈渺切完菜,又割下?来一条肥瘦相间的牛眼肉方才在谢家?菜窖里?瞧见半头牛,可把她惊到了。宋代?的耕牛唯有倒毙才会拉到菜市上出售,售价比天价也差不离了,寻常百姓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口牛肉,但?在谢家?,这?却是?日?常所备的肉食一般。
他们家?定然在哪里?圈养了不少牛。沈渺不禁揣测。
牛眼肉很?适合烧烤,肉质细嫩,油脂多,用来做春卷馅儿实属有些奢侈,但?用这?样的牛肉做馅儿,与荠菜便格外相得?益彰,一口咬下?去脆嫩嫩的,香甜多汁。
沈渺左右张望,又当着方厨子的面从另一张砧板上找到一把刀,双手持刀左右开工,瞬间便将牛肉剁成沫,放下?刀不忘打一瓢水吹洗干净再放归原位,转身时?顺带取酱油、盐、油、姜片、料酒一同研制,之后再与荠菜混合搅拌均匀,这?春卷的馅料便预备好了。
方厨子捏着面团,呆呆地看着她做菜,手起刀落,转来转去,却不出一点儿错,一个人做出了三个人的声势。
这?没?一会儿馅也好了,火也生了,油锅也起了。
沈渺做起菜来很?专心?,压根注意不到方厨子的目光。她爷爷说过了,三心?二意的人不能进厨房,别说火候把握不好,就是?切菜都能切到手,这?样的人想头也多,长?久下?来也吃不了苦头。
就是?要一根筋的人,容易做出好菜好饭。
当然,沈渺并不愿意承认自个是?一根筋的人。
她开始做春卷皮。
春卷皮也好做,边上已有了方厨子醒发的面团,沈渺都不必麻烦了,转头去问他,却见他直挺挺地站着发愣,直到她喊了他两三遍,方厨子才蓦然回过神来,点了头让她随意取用。
沈渺便直接取了来,将面团分成小剂子时?,她摸到面团劲而光滑,还转头夸了一句方厨子:“方庖厨,你揉的面团真好,不懂厨事之人不知和面要和得?好也是?一门学问,您这?和面的学问啊,我一摸便知晓,显然是?家?传的手艺吧?”
方厨子另外一半不服气,也因这?话全然消散了。他红了脸,却骄傲地重重点头:“我家?祖孙三代?,皆为谢氏庖厨,家?学代?代?相传。幼时?,我还未有灶台高,我便开始学如何和面了。”
沈渺一边取过饼铛,将面团摊成薄饼,用小火慢慢煎至透明,一边也有些怀念,低低地叹笑道:“巧了,我也是?。幼时?踩着板凳,力气又小,时?常揉面揉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也不敢歇,一旦歇了,没?揉够面便发了,我爷爷擀面棍便要敲下?来了。”
幼时?学厨,厨房里?总是?鸡飞狗跳,爷爷举着擀面杖能从村头追到村尾,她后来长?大了体格子壮、力气又那么大,都是?自小揉面、抬水、颠勺以及逃命练出来的。
可惜啊,那个她已死了,爷爷都九十了,也不知他知道了,会多伤心?呢。
“是?啊,学厨的,哪有不挨打呢!”
他们谈话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带着沉沉地回忆滞留在他们之中,这?份共鸣无法被他人知晓。方厨子心?头泛起一点酸涩,便也低下?头去,感叹着应声。
谢家?的庖厨代?代?相承,如今轮到他主厨,便是?因他爹爹与阿爷都没?了,因此语气里?不免也流露出浓浓的缅怀与心?伤。
再看这?利落地煎春卷皮的沈娘子,他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些感动,大有引她为知己之感。
他已然忘了方才是?如何戒备人家?的了。
几句话的功夫,沈渺将春卷皮也做好了,另一边方厨子自告奋勇替她拉索条。
索条实际便是?手拉面条,只是?大宋对食物分类实在精细,汤面叫汤饼,馒头叫炊饼,轮到拌面又改了名儿,又改叫干拌索条。好好一类面条,多了好些称谓。
沈渺刚穿过来时?,倒因这?些五花八门的称谓好生适应了一段时?日?。不过她嘴上不出错了,但?在心?里?还是?时?常将汤饼与索条叫做面条,这?后世?带来的习惯,或许也很?难更改吧……
有人帮忙自然好,沈渺冲他一笑,于?是?便转头专心?伺候着春卷先将馅料均匀地放在春卷皮上,然后轻轻卷起,再将两边对折免得?露馅儿,然后继续卷至尾部,用面糊封口。
做好后,另一头提前准备的油锅油温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