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渺是从来?不管济哥儿做没做作业的,全凭其自觉。一是她压根教不了济哥儿什么,那种根据四书五经里?某一句写一篇策论的题目她也写不出?来?。二是读书终究大部分?时候靠自己,填鸭式教育弊端多。
所以……自己的作业自己做,学得是好?是歹,也都自个承担。
不过?这会儿屋子里?另有人?替她看顾济哥儿t?做作业。
谢祁头上蹲了一辆猫,正站在济哥儿旁边,微微弯腰看他写的文章,时不时伸手?在纸上点一点,轻声纠正着什么。
窗棂漏进的光,照得他侧脸光洁白?皙又?干净,靠近耳畔之处,甚至微微能在光里?看见一些绒毛。
沈渺喉头滚动,忽然想起一个词:鲜嫩欲滴。
他今日还穿了件宽大敞袖的祥禽瑞兽纹绸缎曲裾袍,以郭络带束腰,裙裳便?呈了弧形,绕身而?裹,衬得整个人?高?高?瘦瘦,挺拔得好?似春日新竹,嫩嫩的,好?似那竹上犹带露珠。
沈渺早发觉了,宋人?也很时新慕古的装扮,九哥儿这一身便?是典型的魏晋风貌袍服,周身就差一个戴漆纱笼冠了。
九哥儿么,是前两日闷在自己的宅子里?闷了一整日,写完家信后神智才恢复正常的。
沈渺也不知他往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能将信封皮撑出?一块板砖的形状,厚得信口都封不住了,沈渺亲眼看着他又?折了一个信封,勉强从信口套了进去,这才滴上蜡封。
要知道这时的人?写信说话都极简洁,劳烦谢家大娘子找媒人?来?说亲罢了,写那么多字做什么?沈渺这个实在的俗人?,脑筋想破都没想明白?。
谢祁还不告诉她。
但他终于缓过?来?了谢天谢地,又?像平日一般会说会笑了,只是好?似比往常更粘人?了些。沈渺只要不是在灶房里?忙,三步之内必有九哥儿。
他也不做什么,早早来?了教湘姐儿习武,之后便?帮济哥儿辅导作业,或是给麒麟梳毛喂饭,或是帮着在铺子里?记账当跑堂。他自得其乐,把自己完美?融进了沈家的日子里?。
正因如此,有时沈渺自己一晃神没见九哥儿的身影,都会不觉犯嘀咕,九哥儿这是跑哪儿去了?
窗子里?隐约传来?九哥儿清粼粼的声音:
“君子不器这句话要拆解不难,但济哥儿你仅从‘君子不应拘于一技之长,当博通诸般,以成大用’来?谈便?稍显狭隘了。你且想想,‘器’者,有形之具。可君子之德是一件有形有质的器具?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广博无涯,非如器具。这一层当要解。最后,只说不做如何能行?你还要当从君子如何践行这句话去解。”
顿了顿,谢祁又?细心替他总结道:
“拆文解字一类的题,必然要层层拆解、还要正反论证,不会只有一层寓意的。最后更要落到实处。写经世文章全是空话是决计不成的,心系民生与天下,才能将你的文章立意拔高?。济哥儿你一定要记得,科考入仕是为官。为官者便?要抛却作为民的思想,要用官的眼界去看待天下事?。做考题时要谨记这一点,才能写得好?。”
济哥儿听了,果然有所悟,赶忙援笔疾书。
这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之后还教了方法论啊!连沈渺也隔着窗子听懂了,更加放心了济哥儿这迫在眉睫的寒假作业有九哥儿这样的外挂算是稳了。
她转过?身,一边走一边伸了伸懒腰,松松快快地进了灶房。她在灶房里?扫了一圈,取过?小贩送来?的新鲜食材,开始准备今日的晚食。
今日难得,灶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福兴、唐二带砚书去打听放榜消息,这会儿还没回来?。这还是沈渺听说要放榜了才赶紧叫唐二福兴去打听情况的。
否则九哥儿竟然没想去打听!
她自己都比他更紧张。九哥儿呢,还有兴致辅导济哥儿写作业,悠悠哉哉,一点也不在乎,他一脸淡然好?似去之前参加院试的人?不是他。
沈渺原本以为他是很沉得住气,是他性子天生沉稳,没想到砚书啃着烤菠萝包夹黄油,一边捻起碎渣往嘴里?塞一边大喇喇地接话:“沈娘子莫急,以九哥儿的命数,能考完便?是大吉,考中?与否都无所谓了。”
一语道破梦中?人?。
谢祁听了也笑着点头:“正是此想。”
沈渺不管,考完了自己能撩开了不想很好?,但查分?数还是要查的。外头为了这事?儿早就热闹过?了,一大早便?有不少书生聚在贡院附近流连不去,就想着能头一个看到榜。还有人?专门是帮人?看榜的,手?里?拿着纸笔,急得拉磨驴子一般来?回转悠。
至于湘姐儿、陈汌和有余。
他们几个也忙呢。
陈汌是去邓讼师那儿学律法去了。湘姐儿上午绑沙袋站桩,完成练武功课,便?带有余、狗儿、刘豆花去古大郎家玩。听说古大郎给阿宝阿弟也捉了狗崽子来?养,是黑白?花的,刚断奶,连牙都没长,生得毛乎乎圆滚滚,走两步自己左脚绊右脚很快便?滚作一团。
自己家里?臭狗已经不可爱了,三人?可稀罕人?家的小狗,都去看了半天也不回来?,连午食都是留在古大郎家吃的。沈渺在巷子里?伸着头怎么喊都喊不回来?,最后古大郎从自家门口探出?脑袋来?,端着个大碗:“大姐儿别唤了,孩子们在我?家吃了。”
得,沈渺摇摇头,便?放任不管了。
这会子,她开始切笋丁。如今街上已经有人?卖刚刚冒出?泥的春笋了,这时候的笋是最嫩最香的。虽然有些贵,但沈渺还是便?忍不住买了几颗。
中?途来?了几个客人?点了汤饼吃,她又?放下手?里?的活先?给他们下面,端出?去时,还有个脸熟的食客留意到她换了碗筷,夸道:“沈娘子,你换的新碗是陈州陶吧?我?一瞧便?知晓,这么好?的釉,在汴京可不多见。”
沈渺笑道:“您是讲究人?。”
“不讲究,只是我?家隔壁就有个瓷器铺,这样的黑陶我?见过?,可不便?宜呢。”
沈渺没多说,笑着拱手?:“您慢用啊。”
之后又?来?客了,一波接一波,沈渺一连做了十多碗面,连带着铺子里?的卤肉也卖光了。街上突然有不少人?往御街的方向跑了,之后便?传来?了好?些敲锣打鼓的热闹声,看来?是放榜了。
再过?一会儿,唐二驮着手?舞足蹈的砚书,和福兴一块儿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们三个几乎是跟敲锣的报喜人?同时回来?的。
那会儿沈渺还在灶房里?包纸皮烧麦呢。
今晚上的主?食就是纸皮烧麦了,顺手?再炒两个菜,晚上就先?这样简单地吃一顿。昨日沈渺已征求了全家老小的意见,晚上弄一顿烧烤来?当夜宵吃,哪怕九哥儿没考上,但只要考了便?开始庆祝也是沈家的传统了。
怎么会突然想吃烧麦呢,其实也是因为前几日做了回荷叶糯米鸡,吃着吃着便?又?让她想起烧麦来?了,馋意顿生。
今日买齐了食材,立刻便?动手?做起来?。
沈渺也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当早点比较多,想吃的时候立马就想吃上,并不管晚点早点。
反正烧麦就是主?食包主?食,作为某一餐的主?食来?吃岂不是正合了它的调性?
她刚刚已经用精筛过?的洗面粉来?揉过?面团,正盖着湿布在旁饧面。其实纸皮烧麦的皮就是擀得很薄很薄的饺子皮,做法是一样的。
沈渺很熟练地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