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渺自然无有不应。
“咯哒”一声,门内传来了门栓卸下的声响,随后门板也卸下两块。沈渺探出头来笑?着与谢祁打招呼,顺带将济哥儿推了出来:
“九哥儿一会儿也回来喝汤,今日熬得鸭血米索汤,还切了些鸭肠碎、鸭肝丁进去一起熬的,可鲜了。”
砚书困得东摇西晃的身子立刻摆正了,道:“奴与九哥儿一定来!”
目送三人?跑远,沈渺干脆把铺子开了,天气冷了,来吃汤饼的人?与日俱增,烤鱼仍旧很受欢迎,烤鸭倒是几乎变成了外食,大伙儿更爱买了,提溜回家里,一家人?烤着火吃。
这段日子正值秋收,这是一年一度最大的事。官家做表率亲自下御田刈麦,官员胥吏也为了劝农收税连轴转。平民家里有田地?的要回去督农,粮商要下乡屯粮,棉花商更是一处处州府收棉花。没?田地?的也不清闲,开始收自家门前?屋后菜园子的豆角,刨花生,还要日日上山砍柴,开始囤积冬日的柴火了。这时?不仅大人?忙碌,连孩子都得携壶浆拎箪食来往田间地?头,帮着晒谷子、收谷子。
国子监、辟雍书院以及其他私塾都放了“秋假”。
大宋的学堂不论官学私塾都不是放“寒暑假”,而是“春秋假”,春日播种只放十五日,秋收则关系一家一国下一年能不能吃饱,这刈麦割稻、拾棉花的活又重,便一口气放五十日。
如孟三之?流,家中有良田,算是小富的人?家,这时?也都回了乡下,往日里瞧着有些体面的书院学子,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都换上了旧衣裳,与家里长工一起,帮着自家阿爷阿奶抢收麦子。
但是谢祁、宁奕与尚岸这样的士族人?家,放了假便清闲了,
他这才能日日往沈家跑。
谢家家田多,但佃农与田奴也多,远房族人?亲戚也多,自然轮不着谢祁下地?。反倒金秋送爽,庄子上红枫极美,湖上残荷也别?有一番意?境,郗氏已带着十一娘、太夫人?去城郊小住了。
唯独谢祁义正言辞借口要教沈济习武,人?不能无信,所以不去。
郗氏幼时?孩子管得严,得儿女大了些便懒得事事过问,一味拘着这不许那?不行的有何意?思?人?都大了,长了腿,难道不许便不会翻墙了?
看看三哥儿以前?翻墙多利索,翻得脚下功夫都练出来了,一蹦三尺高,寻常墙头都困不住他。
因此,她也随九哥儿,并?不管他是去沈记当账房也好?,伙计也罢。
总归是他愿意?的。
说起三哥儿,郗氏又想起了谢祒从?秦州送来的家信,心?底又喜悦又好?笑?。
这家信一展开,开头,这不着调的便写道:“阿娘亲启:久未通书,至以为念,叩请福安。儿这一路,说来阿娘一定不信,九哥儿不在身边,儿竟乘船顺风顺水,乘车路途平坦,这一路几百里,连一个蟊贼都未曾遇着,如今已平安到了秦州,真是奇也幸也……”
好?事成双,谢祒平安到了秦州,幽州的汤饼作坊也传了信来,说是作坊已落成,郗家的制饼匠人?已照着沈娘子的方子做出了第?一批汤饼,先已送往居庸关长城上日夜戍守的边军将士手中。
郗氏看完信,侧头望着窗外,笑?叹了一声:“也算赶上了。”
汴京城中黄栌与银杏才开始飘叶,居庸关却已下了今年头一场雪了。边关苦寒,不知今年秋冬,他们据守边关,是否也能因此过得好?一些?
第63章 汤饼作坊 方便面火到边关
关山连绵, 千山一白?。
十?月本应是?秋意尚浓之际,但居庸关因地势高拔,竟早早迎来了今岁第一场雪。风裹挟着?雪霰, 簌簌扑进了丁号烽火台中, 风声从砖石缝隙间挤过,挤得变了调子,呜呜咽咽个不停。
居庸关上这烽火台,扼守要冲,戍卒一共有八人, 领头的是?校尉陈忠,他是?郗老将军手底下的小兵, 前几年?辽人饿疯了来掠边,他胆大冲锋, 立下“陷阵”之功,瘸了腿,但也被?郗氏的长兄小郗将军提拔为校尉。
之后便被?遣派到了居庸关,日日守着?这段烽火台。
天色已昏暗得瞧不出时辰, 他领着?手下戍卒刚结束了一趟城下巡防,人人冻得死狗一般,身上早已被?雪水浸透, 哆哆嗦嗦地回来后,赶忙将身上的沉重的甲胄换了,穿上补丁叠补丁的旧棉衣, 升起火盆来。
戍卒们瑟缩着?围坐一团, 此刻歇了下来,才发觉手脚都冻得发麻。吴大紧了紧身上破得露了棉絮的衣裳,一边求身边针线好些的袍泽帮他缝补缝补, 一边抱怨道:“今年?这鬼天气,才秋末便能冷成这般模样,前俩月还热得狗伸舌头,如今说下雪便下雪了,我这浑身骨头都快被?冻散架了。”
另一个叫李十?的回来还没缓回来,身子不住哆嗦呢,接话道:“今年?冷得太早了,咱们大营里发棉衣的都还不曾派人送衣来,到了夜里可咋熬啊。”说着?,忍不住将双手凑近炭盆中,却因一日长久的汗水和雪水浸泡,往年?的冻疮竟复发了,稍一受热,便是?一阵刺痛,他又忍不住 “嘶” 了一声。
陈忠也脱下了头上所戴兜鍪,卸下两侧鼠毛护耳,随意抹了把脸:“之前天阴了这么些日子,我便觉着?不好,料得必有雪至,一早已遣飞毛驰书返幽州,想来很快会有消息。”
李十?这才发觉,平日里最爱插科打?诨的飞毛不见,原来是?叫送信去了,他不免又开始为他担忧:“这么大雪,飞毛也只?穿着?夹衣,苦t?了他了。”
飞毛是?居庸关丁号烽火台戍守的八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才十?七,还是?个杂胡混血。他身世也奇,爹是?辽人,娘是?曾被?掳走的汉人边民。听闻他娘死后,他受不得亲爹的打?,便逃了。前两年?他冒死越关投宋,本要被?当奸细处死的,结果他一连说出了十?好几个辽兵在关外窥伺大宋的地窝子哨点,立了大功。小郗将军便做主将他保下了,上书回汴京,得了官家许可后,便升他任了承信郎一职,命他戍守长城。
听闻当年?他领着?宋军去捣辽人的哨点,头一个去的便是?他爹所在的骑兵小队,他亲眼看着?自己?亲爹破口大骂,狼狈不堪被?宋军押走,一滴泪都没掉,只?是?一个人走到茫茫荒野,挖回了他亲娘被?丢弃的骸骨。
他将母亲的遗骨紧缚在后背,一路背回长城之内,寻了个漫山遍野都开着?山杏花的小山坡,重新葬了。
飞毛因跑得快,还能双手离缰站立骑马,又不想再用辽人的名,便叫李十?几个袍泽给?他取新名字,结果这些大老粗们压根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争执了半天,觉着?他跑得像飞毛腿一般快,便管人叫飞毛了。
他也不嫌弃,自打?回了大宋,他便乐呵呵的。
李十?的话音刚落呢,远处便响起急急的马蹄声了。陈忠立马握紧佩刀,警觉起身查看,从烽火台中狭小的箭洞探出头去,才发现?远处一队冒雪而来的车马,正在凄迷的风雪中飞速接近。
吴大沉了脸,架起了连弩。
等跑近了,陈忠才松了口气,摆摆手让吴大松开机括那打?头跑得飞快的人,穿着?宋军的甲胄,背上绑着?大宋的五色旗,上头还绣着?个大大的“郗”字。
在居庸关,士卒们或许连自个的名字都认不得,但这个复杂的“郗”字却死也不会忘。
“是?飞毛回来了!他这回厉害了,竟能从军资库那些铁公鸡手里抢了这么一大车回来呀!”李十?也瞧见了,喜得蹦起来,也不嫌冷了,忙下去摇开城关的门。外头没一会儿已积雪盈尺,飞毛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还罩着?鞣制皮革与铁片交叠铆合的甲胄,却还是?被?雪覆成了个雪人,进得长城高台,睫毛上都凝着?冰霜。
他冻得呼哧呼哧喘气,扶着?李十?缓了好一会儿,才扬起脸笑:“李哥,我带了好些好东西回来!”
“什么好东西?”李十?皱起脸,“营里的庖厨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又是?馕饼吧?”顿了顿,又忽然面露期待道,“难道你抢来了马奶?若是有马奶喝,倒也不差。”
长城这么长,在上头戍守的将士也有成百上千人,如马奶这样有数的东西,能不能分到,一要看自家校尉的脸面和人缘,二要看弟兄们能不能打得过其他烽火台上的袍泽。李十?想到马奶便觉着?一阵心酸,可怜他们这八人,大多都是?擅射箭的瘦子,叫隔壁戌号烽火台那生得比门扇还宽的黑豕一撞就能飞老远,抢马奶之战已输了一整年了。
“比马奶还要好!”飞毛似乎已经在大营里饱餐一顿,说着?都在咽口水。
李十?不免好奇了起来,心里痒痒,嘴上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瞧你那样儿!没见过世面!”
“你一准也没见过!”
没一会儿,下头果然响起了扣关的声音,李十?忙又开始奋力摇动粗大的吊臂,那些送辎重的弟兄追不上飞毛,赶着?他的身影赶得好悬没跑死在路上,他们大口喘气,将拉来的冬衣、炭以及够八人吃用一月的粮食装在一只?只?大箩筐里,顺着?木齿轮上的绞绳,吱呀吱呀吊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