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准瞥见他的笑,那种笑容正是不可信的标志。他抓起盘子里的煎小牛排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下,然后抬头看了看输血袋。
血袋上的标识是500cc,已经没剩多少了,吊瓶里的药水是消炎用的抗生素,也快打完了,单准伸手拔掉针头,血点立刻溅了一床,合生立刻站起身,意外地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
单准回头对合生一笑。
“上课啊。”
***
单准想,我来到这里,本来就是来上课的。
此时他用左手杵着下巴,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靠着窗,南半球的九月,是微风徐徐的春季,植被浓绿,空气里都是怡人的花香,单准垂下眼皮,俯瞰窗外,这栋教学楼正对着主干道,主干道蜿蜒而上,十分宽阔,行驶的车很少,在阳光下反着光,像一条玉带在茂密的植被中微微闪烁。
单准的耳边悉悉索索,他转过头,一些聚在一起议论的学生散开,另一些则更大胆地打量他,单准不跟他们对上眼神,很快老师走进了教室,宣布开始上课。单准低下头,打开课本,今天这堂课学的是全球历史。
战后全球政体重组,战火舔舐后的遗迹也多有损毁,在重归和平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各大陆的历史都尤为混乱,于是历史这门课程,重新被重视起来,成为了从牙牙学语的儿童一直到术业专攻阶段的大学生,都必修的一门课程。
然而翻开手里的这本历史课本,单准看到的,却是关于那鸥斯大学的历史,一整课的内容都是关于这个建校不足十年的学校的历史,更奇怪的是,课程是从一个神话故事开始的。
历史老师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衬衫和毛线背心,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和善的老头,他用絮絮叨叨的声音,从希腊神话的卡厄斯讲起,这位混沌之神诞生在创世之前,,他独自生下了幽冥之神厄瑞波斯和黑夜女神倪克斯,厄瑞玻斯又和倪克斯结合,产生了代表天堂的埃忒耳和代表白昼的赫墨拉。
“所以这个世界,是先有了黑暗,才有的光明。”那老头说着,环顾教室,大半学生都没在听,都塞着耳机玩手机的,只有单准盯着他,那老头的脸上扬起一阵莫名的笑容,继续道:
“不过这些与那鸥斯大学有什么关系呢?那鸥斯在古希腊语中,是神庙的意思,我们脚下的这座岛,在战前曾被尝试开发为核弹基地,但因为条件不符而中断了,但也因为深入开发的关系,当时的军队在这座岛的地下发现了一座神庙,考古团队判断这座神庙建造于公元前18世纪左右,甚至早于古埃及最古老的神庙卢克索,并且从这里供奉的神像,和雕刻推断,这座神庙供奉的是一位希腊神,因此那鸥斯大学建立之初,便将校名以古希腊语的神庙命名了。”
单准听了半天,居然只听到了这学校怎么命名,还混杂着一大堆发音拗口的神名,他实在有些不耐烦,低头打开手机,他还记得功能完善的校内网,和活跃度十分高的校内社交平台,要了解一所学校,也许根本不应该从历史课上,而是看八卦。
两千多人的社交平台,成为了一个相当闭合的社交圈,按理说应该没什么意思,但这些年轻的大学生们,在这座穷尽奢侈的岛上,竟然也能换着花样地玩乐和炫耀,在看了一堆跟军工厂差不多的图片后,单准发现了一条热门动态,是写给新生的,上面像旅游攻略一样列举了那鸥斯大学最值得加入的课外组织,每栋楼的功能、风云人物的花边新闻。
那位写动态的po主说他在进入这所学校之前,觉得自己家好歹是大陆首富行列的,但进了学校,才发现自己只是个中产阶级,因为大三的时候他被邀请进入了那鸥斯最有名的一个“课外小组”,见识到了人类的顶层阶级,掌握的从来不是财富,而是包含人类在内的,一切可见物的支配权,金钱只是最低端的。那个“课外小组”就是“铅头箭”,虽然有名,但会员只有数十名,数量很稳定,邀请会员和开除会员都很严格,自己只是参加了一次最“友好”的活动,但回去以后做了三天噩梦。
「铅头箭的会长是烛照集团的继承人历山创办的,烛照集团不用说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哪怕是贫民窟的孤儿,都要被烛照集团赚走唯一的口粮。烛照的生意遍布各个行业,各大陆统领都拿烛照没办法,已经不是经济垄断了,而是一种除了各大陆政体以外的一种新政权,所以我第一次见到历山的时候,还挺紧张的,当然,见到之后更紧张了。这人不仅长得天帅,还特别恐怖。唯一的忠告是,尽量离他远点。」
「不过,历山并不是这所学校唯一的顶级,还有个顶级存在,是奥马利克统领的小儿子,埃拉斯谟,长得非常漂亮,有人叫他校花,脾气很好,很有亲和力,但两年前刚入校的时候,埃拉斯谟和历山起过冲突,当时烛照和奥马利克在谈一个合约,你们应该都知道,烛照想接手亚欧大陆最大的核电厂,奥马利克不想给,正好这两人的儿子作为新生在这里碰上了,好像当时是校长出面,才解决这场冲突的,后来就像奥马利克和烛照握手言和一样,这俩人也再也没出现在一个地方过。」
单准找到目标了,他给自己注册了账号,ID就叫单准,然后登陆平台,找到了埃拉斯谟,他的ID是法文“érasme”,就是那个在医务室拍了单准的人。
单准迅速浏览器埃拉斯谟的主页,发现他拍过很多人,有老师有学生,看上去就像一个摄影爱好者,但只要点开评论,就会发现氛围很暧昧,那个经常在热评里,叫做“波塞冬”的人似乎是埃拉斯谟的朋友,他总是在调侃,说自己不配叫海王*。
除了那些照片,埃拉斯谟的主页找不到更多信息了,于是单准点进了波塞冬的主页,很巧,他两分钟前发了一条动态“游戏室组队”。
单准站起身,对老师说:“抱歉,我要离开一会儿。”
那老头笑着点点头,目送单准离开,继续不疾不徐地讲课:
“对了,我有说地下神庙供奉的神是哪一位吗?是爱神厄洛斯。”
***
单准根据地图来到游戏室,用手机刷开门进去了,游戏室总共有三层楼,像个博物馆,中庭放着一个巨大的主机,单准在新闻里见过这种主机,运算和储存能力强大,可以带动一整个游戏室的多款游戏,功能超乎想象。
单准是来找人的,便没有被一路上见到的各种新款的游戏吸引,这里有密闭的游戏房间也有开放的游戏区域,单准对照这波塞冬的自拍,最后在一个游戏舱里发现了泡在神经触液里的波塞冬,那家伙身材高大,浓眉方脸,是一副开朗长相。游戏舱的显示屏显示他在玩一款射击游戏,单准找到了一个空着的游戏舱,躺进去,登录了同一款射击游戏。
神经触液能让单准身临其境,他站在了及腰深的草丛中,一阵风吹过,草杆伏地,单准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都躲藏着射击手,这款游戏能够半途参赛,而单准已经组队进入了波塞冬的队伍。单准弯下腰,在草丛中悄无声息地移动,大家脸上都有迷彩,难以辨认,单准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波塞冬,引起了队友的不满,耳边的对讲机里传来骂声:“新来那个,你乱跑什么?”
“抱歉。”单准简短道歉,索性这时候他看见了波塞冬,他弯着腰正打算靠近,耳边一阵极轻微的上膛声响起,单准的耳朵一动,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狙击手的方位,下一个毫秒里,他断定对方的子弹瞄准的是波塞冬。
单准直起身,疯狂地跑起来,波塞冬听到动静,惊讶地打断回头,但头才回了一半,就被单准扑倒了,而与此同时,一声短促的“噗”,是子弹射入肉体的声音,单准立时感到左臂一阵锐痛,这款游戏能还原20%的真实痛觉,单准闷哼一声,压着波塞冬倒在了草丛里。
“嘘!”单准示意瞪着眼睛的波塞冬不要出声,静静听了两秒,远处有人踩断草杆的声音出现了,单准迅速搭好枪,在倍镜里找到了对方在草丛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扣下扳机,正中眉心。
耳边响起游戏提示音。
“首杀!”
这之后,单准靠着一只胳膊,在游戏里完成了连杀八人,直接带队进入了决胜圈,波塞冬一直跟他打配合,两人很快变得默契,波塞冬把身上仅有的伤药都给了单准,两人趁又狙死了一队人的空隙,聊了会儿天。
“太牛逼了哥们儿,你打哪儿来的啊?”
“新生,亚欧大陆的,你呢?”
“一片儿的,我大三,下了这把我拉你入团,以后必须一起玩。”
“行啊,我叫单准。”
“赛乐。”
单准笑了笑,就在他得意的这一秒,一颗毫无预兆的子弹,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射进了他的右肩,在M11脱手之前,单准往子弹来的方向甩了一枪,倒在了地上。赛乐大骂了一声。
“操,是校花!”
校花?埃拉斯谟也在?
单准忍着疼,在枪林弹雨中抬起头,赛乐这边很快就全军覆没了,此时夕阳西下,天空中火烧云翻滚,整片草丛都被附上一层血色,单准还是梗着脖子,抬着头,想看他要找的人在不在。
有人踩断草杆,端着枪,因为是胜者,轻松地泄了力,步子便重了,一步步走了过来。一双军靴停在了单准面前,单准一边胳膊废了,一边废了一半,费劲儿地执起上半身,抬头去看对方。
埃拉斯谟在游戏里的脸,和真实世界的一样美,他的金色卷发被束起,露出一张没有遮掩的脸,轮廓显得锋利许多,金色的眼睫低垂,蓝色湖泊一样的眼睛看向了单准。
“那一枪,是你?”
单准挤出个大咧咧的,又透着讨好的笑:“又见面了。”
像个朝美女笨拙搭讪的直男。
Θ群 431634003 整理~2021-12-24 19:2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