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云闻言愣了一会儿如释重负,她替姚元清高兴,擦了擦眼泪低头继续写信,平静道:“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我和他清清白白,那天,那天我是被吓到了,我,我诬赖了他,我对不起他。”
孙母大受打击,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华历29年的招生开始了,浅云拿着高中毕业证和成绩单去教育部门堵门,和她上高中的时候一样,他们仍然要介绍信,并暗示浅云,县里今年有两个名额,但市领导的亲戚已经占了一个,浅云在这个时候又想到了姚元清,姚叔叔总是有办法的。
浅云把她的凤凰自行车卖了换了路费,她如果能去上大学自行车就用不到了,而且以后她会有更好的,她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去了市里,打听着去了司令部,哨兵不放她进门,她就在门口等。
浅云在门口一直等到黄昏,她没有单位的介绍信,那意味着她不能去住招待所,待会只能去住桥洞,如果姚元清出发了呢,如果他不在这里呢,浅云没有考虑这样的情况,只是拿眼睛紧紧盯着门口,就在她死心要去找桥洞的时候看到了姚元清,人倒是没变,想想就变不了,他在狱里待了还不到一年呢,浅云用这样的想法安慰她愧疚的心,姚元清敞着车门笑着和人道别,可能军人对视线比较敏感,他扭头向浅云的方向望过来,然后笑容就慢慢消失了,浅云于泪眼中看到姚元清叹了口气。
浅云被带到姚元清的新家,这是个和姚家老宅差不多的小院,棕色的墙,木头的窗子上刷了绿色的漆,院子里种了芭蕉,浅云无暇再看别的,进屋就伏在姚元清的膝头哭诉。
“对不起姚叔叔,那天我真的是被吓坏了,我不该,我不该推到你身上去,你原谅我,我听到你出来就往这里赶,姚叔叔我知道什么都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
浅云哭了半天姚元清都没动静,她抽噎着抬头,泪眼朦胧里姚元清一脸的嫌弃,拿了手帕递给她笑道:“哭够了?哭够了擦把脸,花猫一样,卫海!老梁!做饭吧,我要招待一位小友。”
浅云已经饿坏了,饭菜上来先狼吞虎咽吃了一通。
“慢点慢点,别噎着,喝点水。”
“有酒吗?”浅云可怜巴巴问道,她做了好几手的准备。
一则是壮胆,她倒上酒喝了一杯说出来意,即她想上大学想要推荐信。
姚元清拿他的长指头摸着嘴唇神叨叨地说:“你别急,耐心点,很快,你上学的机会就来了。”
浅云不明白他的意思,气性一下就上来了,他是在坐牢不假,可如今他已经出来了,风风光光做了司令,可她呢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浅云生气道:“你直说你不给我写推荐信不就完了!”
姚元清闭着眼睛摇头:“不写,推荐的是品学皆优的人才,你扪心自问,嗯?”他笑起来。
浅云扔了筷子下结论:“你还是怪我!”
姚元清摆手:“不怪你不怪你,那样的情况下,你只是个被时代风暴裹挟着的可怜孩子,吓坏了是不是?”???
浅云闻言低头流泪。
姚元清继续说:“推荐信是没有的,我告诉你,你只管回去,工作之余呢好好复习,”他拿京剧的架势念白道,“守得云开见月明。”
浅云心里都是气,她已然没有退路了,结果姚元清还在这里唱戏,她心想姚叔叔你别怪我,然后趁着姚元清不注意,她把茶杯酒杯调了个个儿,这便是酒的第二桩用处了。
“姚叔叔,我听您的。”她乖巧举杯。
姚元清欣慰地笑,他对这个自已看着长大手把手带出来的女孩没有戒心,端过酒杯仰脖喝下去,这才皱眉看着酒杯道:“这,这是……酒?你,你去找老梁,让他给你安排地方住,缺什么就跟,就跟……”他趴在了桌子上。
第6章 生产
那天是华历29年的6月21日,农历恰巧是端午节,是白娘子喝了雄黄酒吓死许仙的日子,姚元清也喝了雄黄酒,浑浑噩噩现了原型,褪去后天文化信仰养出来的斯文守礼他也不过是个粗鲁被欲望控制的男人,然而浅云不是那懦弱无能的许仙,她不害怕,她把姚元清拖进卧室给他脱了衣服,然后吻在他的脸上抱着他的身体,一边动作一边宽宏大量道姚叔叔我是自愿的我不怪你,姚元清于梦中变成了白蛇翻云覆雨,直到朝阳如同灵芝草照在他的脸上,他这才睁开眼睛清醒一点而后扭头便看到伏在他怀里的浅云,顿时如遭雷震,掀开被子套上裤子就去摸枪,额上青筋直跳,回身浅云已经醒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姚元清动这么大的气,枪顶上了她的额头。
浅云横心道:“你杀了我吧,这么死了也好过活着零零碎碎的受罪。”她笃定姚叔叔是不会动手杀她的,他只会无奈地原谅她然后满足她的要求。
姚元清咬牙切齿骂道:“你要死就去死啊!你来害我做什么!孙浅云!我对你称得上一句仁至义尽吧!你!你!”他已然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浅云赤裸身体拥着被子理直气壮道:“那你就再帮我最后一次,是,我是欠你的,是我撒谎害你入了狱,可如今我还你了,它现在是真的了。”
姚元清看样子快气死了,浑身上下只穿着刚才匆忙套上的裤子,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平复呼吸,拎着枪的手直哆嗦,想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指着外面道:“穿上衣服滚,我不会给你写推荐信,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你,你如果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随意地扬手一颗子弹就擦着浅云的头发过去打在了墙上。
突然的枪声惊醒了浅云,她抱着头尖叫了一声这才知道害怕,她错了,她骤然醒悟,她不应该来威胁姚元清,此时他哪怕就是真把她打死了她也无处去喊冤,这一枪让她意识到,姚元清已经不是门房的姚叔叔了,或许他从来就不是,战场上一把钢刀被遗弃,蒙了灰招了锈,扔在那里十年没人管,没人记得它曾经吹毛断发嗜血饮风,浅云脊背上直冒汗,怕姚元清反悔再给她一枪,她穿好衣服急匆匆往外走,姚元清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浅云吓得抖了一下站在那里。
“浅云,回去好好复习,高考,就要恢复了。”
浅云惊讶回头。???
姚元清嘲笑道:“你看,你本来什么都不用做。”x?
然而浅云不在乎,她的眼睛亮起来,她已经洞察了先机,她回到了家就关上门开始复习,复习了一整个夏天,到了饭点不在乎家人嫌弃的眼神随口吃一点东西回房继续读书,可能是因为过度用脑,她一顿能吃一盆芋头,天蒙蒙亮才睡一会儿,按理说这样辛苦应该瘦的,她却很奇怪的胖了,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她想,她的身形在向翠芬同志靠拢。
10月21日,县里宣布恢复高考,考试定在一个月之后。
报名处的老师奇怪地端详浅云:“你怀孕了?”
浅云生气她的冒犯,说话又直接又冲:“我没有!我只是胖了!我还没有结婚呢!”
“哦,对不起。”老师给她道歉。
然而她的话警醒了浅云,她在招待所收拾东西的时候看着卫生纸才记起,她的例假一直没来,不会这么倒霉的,她这样安慰自已,就在这时她的肚子里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有个小生命以胎动宣告了他的存在。
浅云如今偏胖,冬天也穿的严实,而且又是头胎,不怎么显怀,她在考试结束以后没有回家,在本地找了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她撒谎说她男人没了,怀着身子没处去,想生下孩子来再做打算,老太太只是柱着拐杖看她,浅云把手里仅剩的钱塞过去,老太太却叹了口气没要。
“你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进来吧。”老太太让开地方。
浅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浅云浑身浮肿脸色发黑已经没有人样了,录取通知书驱散了些许妊娠的痛苦,但她没有高兴太长时间,因为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报到时间是来年的2月21号,那天是正月的十六,她等不到孩子瓜熟蒂落了,好在已经足月,她如今住在老太太家昏暗的偏房里,睡着一张九十公分的床,她把被褥掀开露出床板铺上油纸布,床头上用床单绑了几个结垂下来,以便用手抓着借力,她一手拿着图书馆借来的书,叫《妇产科学》,一手拿着从搪瓷缸子里泡了高度酒的镊子,看了一会儿她扔了书拿起了镊子,刺痛感传来她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想到了什么老当益壮之类的话,感觉羊水流出她扔了镊子开始骂,骂姚元清骂这个孩子,她对姚元清的敬意和愧疚已经被这个孩子折磨没了,她想好了,孩子生下来若是死的就扔了他,若是活的,她就去送给姚元清,现在她改了主意,死的她也要去送给姚元清,让他看看他孩子小小的尸体用来报仇,可他已经见过一次他孩子的尸体了,那个死去的儿子,好像叫姚仕平的,一点良知冒头,她于心不忍了。
“子生,绍桢,仕平,又是一年了。”此时姚元清坐在桌子前,他每念一个名字就摆一双筷子,八仙桌上摆了四双筷子,“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不受香火不说魂灵,可对于你们一家我希望是有的,因为那样可以让你们在地下团聚,子生我对不起你,你为了救国而死,而我连你的妻小都保护不了,我愧对你啊,仕平是我眼看着长起来的,如同我亲儿一般,却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年轻的时候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是没有后代那天下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后代,可上了年纪,我觉得,唉,不说这个了,难为你们听我絮叨。”他笑着捂住了眼睛。
这时老梁走了进来,搬着一盆四季桂,兴高采烈道:“司令,开春了暖和,咱们屋里又有炉火,你看,这盆四季桂突然开花了,我摆这了啊,您看着也能高兴点。”
姚元清背着手过去赏花,笑着皱眉端详了一会儿喃喃道:“桂树开花,这是添丁之兆吧,看来卫海的个人问题能解决了,咱们家要添人喽。”
老梁冒冒失失地忙活:“怎么摆了这么多筷子,司令,我拿出去了啊。”姚元清还没来得及拦阻他就拿起两双筷子走了出去有一双隐藏在盘子底下他视角受限没有看到。
屋里被老梁这一搅闹冲散了些许阴霾,姚元清吃了饭拿起书来守岁,到了一点多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是早起给祖宗烧香的女人们醒了,一家鞭炮吵醒了万家,浅云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翻来覆去疼了一天一夜以后,这阵鞭炮声和孩子的哭声一起响了起来,姚家桂树开花预兆的是他们家长房长子的出生。
这个孩子被养到元宵节,浅云要开学了。
老太太唉声叹气:“不行咱们就留着吧,添双筷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