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第1章 开始

华国的第51年,这是华国建立的第五十个年头,一个新的世纪即将开始,这个国家以前被称为沉睡的雄狮,它在列强的侵略下苏醒怒吼,醒来以后外界的变化让它无所适从,它试探着用各种方法管理它的地盘,有过错误有过迷茫,然而它的人民也像它一样,坚韧不拔永远不倒,他们被打倒又站起来打倒又站起来,故事很多,但这里只关于一个女人,她叫孙浅云。

她是个顶厉害的女人,在平康这个偏远贫穷的县城开着一个地毯厂,产品是专销国外的,外国人来参观下订单中国人来视察,县城个体户依附着她赚钱,适龄青年在她厂里上班,上了年纪的干保安,这一条产业链养活了不少人,人前各位提起来都竖大拇指,可人后说起她来就不怎么好听了。

“从十几岁就不正干,年轻的时候谁掌权她和谁好。”

“这么不要脸啊。”

“要不人家怎么能挣钱呢。”

“这些事给我钱我也干不出来。”

嚼点舌根他们就满意了,她的成功是因为她不择手段是她不要脸,她的婚姻是这番话的佐证。

“年纪大了给一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老头儿生了个儿子,老头儿是个当官的,不然,她一个女人怎么起的来。”是啦,女人的成功定然是靠了男人的。

但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她很美,而且美的很凌厉,江南西道的姑娘脸型圆中带方,温婉而不失刚强,如同她们的饮食,辣在骨子里,她如今和那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确切地说是三十二岁的丈夫住在一起,也确实生养了一个儿子,如今在首都读大学,外人想不来这样两个年龄悬殊的人怎么一起生活,其实他们俩没在一起住着,北屋是五间的,浅云占了东边三间,姚元清住了西边两间,浅云撩开西屋绿色的帘子走了进去,姚元清还在吃饭,浅云从后面俯身抱住他的脖子亲热道:“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姚元清自顾自地吃着饭不搭理她,浅云在他耳边一语双关道:“一个人睡觉好不好,要不要我陪你?”

姚元清闻言意图甩开她。

浅云不依不饶追问:“你看你就和我睡过一次,就那一次还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你不怀念吗?”

姚元清就坐不下去起身要出去遛弯。

浅云便咯咯笑起来,她每天都要来这么几次。

两人相识是在华国建立的第十八年,这个国家刚刚成年就陷入了一场斗争中,它惊惧地发现它消灭的一些思想有复苏的迹象,于是它振臂一呼年轻人积极响应,那年浅云初中毕业,老师都被抓了起来她的高中就上不成了,他们发现平康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原来藏着一只毒虫,这个人生在前朝的富贵家庭,用他的知识和本领又在这个年代混的风生水起,然而他的心不属于我们,他和大家不一样这便是他的罪过了,年轻人们冲进一个古朴的徽派建筑小院本地体面人家都盖这样的房子,把主人揪出来按在地上,然后冲进屋里,能砸的砸能烧的烧,他们家墙上挂的不是人像也不是什么上帝菩萨,而是一些小动物,什么虾啊马啊还有小蛐蛐在草丛里蹦,学生们把它们扯下来扔到火里,梳妆台古色古香很结实,好像很难损坏,男同学去找斧子了,在外力摧毁下,一个小小的隐蔽的机关匣弹开,里面有个红布包着什么东西,浅云眼疾手快拿起来就往外面走,然后把红布狠狠掷在燃烧的火里,里面的镯子摸着形状应该是镯子,浅云把它偷偷装进了口袋里,抬起头来她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她,除了,除了被摁在地上的院子主人,他注意到浅云而后轻笑一下转移了视线,那就是姚元清,她日后的丈夫。

姚元清的宅子被分配给了老百姓,于是那时候宅子里住了四家人,北边住了什么主任,西房住了浅云同学赵世茂一家,他爸爸在炼钢厂工作浅云爸爸在拖拉机站,东边便是浅云家,最后,南边小小的门房里住着这个宅子原来的主人,姚元清和他老婆。

孙母说:“那个姚家以前是县里的大地主,他妈是个厉害的小脚地主婆子,不痛快就打佃户出气,那个姚少爷上学那会儿,人家讲究什么你知道吗?讲究脚不沾地,早上起来下人给他洗脸穿衣服,从炕上背下来送到课桌上放下,下了学再背回来……”

孙父骂道:“你这就是东宫娘娘卷大葱,你胡说八道。”

“人家都这么说!”

“还背着上学,这地方离老学校八里地,你说人好用啊还是骡子好用,等走到那都下了学了!”

孙母生气了,她骂道:“你这是同情资产阶级!你要做地主家的孝子贤孙,我揭发!”

孙父立刻吓坏了:“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你要让人把你男人拉出去枪毙吗!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去啐姓姚的一脸唾沫去!”

浅云则偷偷在被窝里拿出那个镯子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那绿光流转,端详完了就戴到了她的胳膊上,碧绿的手镯雪白的手腕,但是有些大,浅云不知道这是姚元清家家传的宝贝,世世代代姚家长房媳妇戴过来的,孙母嘴里那个小脚的地主婆子去世以后以后它就被收了起来,直到遇到浅云。

孙母吃饭之前让她两个女儿去看看姚元清一家,说那样体面的人落了难,一时想岔怕寻了短见,毕竟最近寻短见的人不少,死了放那没人知道怪瘆人的,孙母给了浅云和浅云大姐两个芋头做借口,让她们俩送过去,来开门的是孙绍桢,姚元清当时的爱人。

水乡滋润出来的女人又白又美,眉目如画脉脉含情,纵有苦难她也对浅云笑,接过碗来无奈地回头看姚元清:“你看,咱们如今也没什么可给她们的。”

姚元清在油灯面前借着那点微弱的灯光看书,他脸上还有伤,他听到对话抬头看过来认出了浅云,轻笑一声又把视线转移到书上:“那东西金贵,你可要收好了。”

屋里几个人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有浅云眼神躲闪起来,浅云知道他在说镯子,姚元清死之后她的时间变得漫长无涯起来,那个时候她才开始思考,是她先拿了姚家女主人代代相传的镯子才会嫁给姚元清还是冥冥中她注定会嫁给姚元清才让那镯子提前落在她手里,然而这一切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孙绍桢是两年后去世的,浅云那天从外面干活回来走到门房的时候察觉余光中有个东西在晃,她就从窗户里看过去然后惊骇地睁大了双眼,良久才从喉咙里发出尖叫,那是有人挂在梁上。

大家一开始不知道原因,因为孙绍桢的遭遇和姚元清一样,但她一直很刚强,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晾在院子里,和院子里每一个人和善地打着招呼,院子里其他人听到浅云的尖叫冲进去把她放了下来,桌子上的信说明了她为什么突然坚持不下去了,她那个在昌南上学的儿子,在一场打架死掉了。

孙父在家说姚元清这下肯定是挺不过来了,明天一早就要去给这家人收尸,孙母夜里担忧地看着门房,那里的灯一夜未熄,天亮以后姚元清来敲门,礼貌地请孙爸爸去帮忙安葬他的妻子,他在处理完孙绍桢的后事后又去昌南处理他儿子姚仕平的后事,过了几天带回来一个骨灰盒和孙绍桢葬在一起,孙父偷偷说姚元清不愧是手上有人命见惯了生死的,真冷血。

浅云后来在这个事上较劲,问姚元清如果她和康康死了姚元清是不是也这么冷静,没想到姚元清勃然大怒,怪她说话不知忌讳,浅云平时逗他闹着玩都好说,可一旦动真格的她就不行了,她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人,除了姚元清,不止有怕,还有无力感,因为姚元清的过去就像他的年龄,那是浅云张牙舞爪努力追赶都不能跨越的鸿沟,她的所有努力都会被姚元清轻描淡写地化解为“胡闹”和“胡说”,这让浅云十分无力,可没有办法,姚元清那个死去的儿子都比浅云大了五岁。

第2章 变故

姚元清原先是地主家的孩子,他和他的一个朋友一起读私塾上学堂一起留学一起跑了出去,然后遇到了逃避包办婚姻跑出来的女学生孙绍桢。

“你们俩是不是一起追的人家呀?”浅云曾经阴阳怪气按电视里的故事猜测。

“我为什么要追她?”姚元清莫名其妙,靠在椅子扶手上用一种很微妙想炫耀但要保持谦虚却忍不住微笑的样子说,“那时候想追我的女学生,能从二道坡排到我住的窑洞门口。”

“啊!”浅云受不了了地大叫,姚元清总是故作谦逊,但骨子里是那个好相貌骄矜的姚少爷,乍相识会觉得他好教养,久处才知其人十分自大目空一切。

姚元清以前的照片都在学生们打砸的时候烧了,但浅云依稀能靠他现在的样子描绘出他以前的样子,浓眉,跟拿炭条画上去的一样,眼睛锃亮,哪怕老了也是如此,高耸的鼻子,薄唇总是紧紧抿着,以至于嘴角带着笑也让人不敢玩笑,一米八的个头老了一米八,他年轻时候还要再高一点,肩膀很宽长手长脚,毫无疑问确实是个美男子。

哪怕他最落魄的时候都有女人想要来解救他。

孙绍桢去世后一年的某天姚元清把一个妇女送到门口,点头鞠躬地道谢:“我这个情况不好拖累别人,麻烦您去替我回绝了,多谢多谢。”

“姚同志,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翠芬同志虽然胖了点,但成分好啊,一包力气能干活,俗话说,荒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姚元清频频作揖推辞,妇女也就没好气走了,这位翠芬同志浅云也认识,大家背地里叫她老姑娘,她爸管着县上的猪肉站,她就在柜台上卖猪肉,翠芬同志有二百多斤重,有俩姚元清那么粗,但泼辣,姚元清要是娶了她就不用再被欺负了,过年院子里一起去队里领猪肉,按人头一人四两,姚元清被分到拳头大那么块肉,翠芬同志另外拍给他一个油纸包,然后害羞表示这是俩腰子,没人要就给他了。

浅云那时候才十六七岁,不知道腰子的妙用,只是喜欢看人拉对象,于是憋着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姚元清笑着,浅云现在想想那是略显僵硬地笑,他把油纸包塞到浅云手里,抱歉道:“我家里人少吃不着,还是给你爸下酒喝吧!”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翠芬同志把杀猪刀狠狠地剁在了案板上。

浅云后来想起这一折会取笑姚元清。

“人家翠芬哪里不好?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跟了她,谁再整你她劈了谁。”

姚元清望着窗外敷衍道:“不合适,我年龄比她大了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