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皖江换了档,一手摘下背着的枪递给傅君贤:

“果然瞒不过您。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不夜城替他们老板卖命,之前军部想吞并不夜城,我嘛……算是间接解了他们老板的困,所以这次借给我二十个人?,对?不夜城来说?没什么难的。”

傅君贤又拿起这把?枪开?始检查:“可凭你自己,怎么能预知到新?党什么时候动手?还有,现在咱们是逃出来了,然后呢?靠这两把?铁疙瘩,怎么突破陆上的关卡?”

赵皖江刚还吊儿郎当地笑着,闻言忽然沉默了。

傅君贤检查完枪,把?东西扔到后排,这才发觉老手下的不对?劲。

“赵二。”傅君贤沉声说?。

赵皖江猛踩油门,有些不自然地咬住后槽牙。

“局长?,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您可能一时理解不了。”赵皖江盯着路前方,缓缓说?道,“一开?始,我也无法理解。但我可以拿我的人?格保证,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见到什么,您都可以选择相信,就?像之前我也选择了相信一样。”

傅君贤怔住了。

……

夜晚的首都江畔码头。

秋冬交替之际,江岸上的风愈发紧了。码头装货的船只不多,搬运集装箱的机器轰鸣阵阵,低沉的震频回荡在黑色的水面。

汽车停在码头边上,傅君贤拉开?车门下车,一阵凛风卷起江面上的寒气,他裹紧了外套低下头,待风力退散,抬眼望去,这才看见一个套着黑色长?风衣,里面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正?前方。

一阵沉默,直到裴野沉下声线,恭敬地唤道:

“傅叔叔。”

傅君贤眼底波光一动。

一老一少相对?而立,远处升降机机械地运转着,升空的集装箱挡住一方月华,裴野整个人?随之埋没入比夜还深的黑暗里。

裴野低眉道:“傅叔叔,情况二哥在路上一定都和您讲明了,时间紧迫,我们就?长?话短说?。”

“上了这艘船,委屈您将就?一夜,天亮后船到并河口,七组那两个兄弟在那儿接应您,在那换一艘船,出国。我已经托人?开?了一个新?的账户,上面钱不多,但足够你们在那里先支撑一个月,之后那上面每个月十号会打一笔钱过来。”

顿了顿,裴野又补充道:“在国外也并不能高枕无忧,您要万事?小心?,咱们不能时刻联系,那样会暴露我的身份,后面我会想办法找到一个安全联系上您的方法的。”

轰鸣声盖不住江水怒涛,拍打着码头的大浪远比运转个不停的机器更加冰冷,却也透出沉郁的哀鸣。

集装箱被机械臂拖着慢慢挪开?,裴野的脸慢慢沐浴在月光之下,却忽然听到傅君贤轻笑一声。

“我们好?久不见了,”傅君贤深望着他,“小野。”

裴野狠狠怔住了。

回忆堪比奔流江水,席卷着裹挟全身,将他一直小心隐藏好的情绪冲刷出来,不亚于?彻骨的痛。

青年闭上眼,双手却颤抖地紧握成拳。

他和傅君贤见过的次数并不多。

打来到傅声家后没多久,他便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也知道傅君贤命令傅声调查过自己,他害怕这个男人的智慧与敏锐,一直不敢面对?傅君贤,做贼心?虚地想要躲开?一切可能会和对方见面的机会。

对?着傅声,他只表现出一副只愿意亲近他的怕生样子,长?大之后又借口自己毕竟不是傅家人?,不便于?打扰他们父子二人?的天伦之乐,傅声拗不过,渐渐不再提带裴野去自己父亲那里的事。

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只见过两回。

第一面是来到傅声家第一年的除夕,那也是傅声搬出去第一年,怕傅君贤一个人?过年太寂寞,硬拉着裴野,三个人?吃了顿年夜饭,守了夜之后傅声就?带他回家了。最后一次则是裴野高中毕业那年,傅声正?好?也提拔为?首席干部,傅君贤在外面找了家餐厅,三人?吃了顿庆祝的饭。

两次见面,傅君贤对?他关注都不多,但倒也随着傅声的习惯叫他小野,每次见面都封了个红包给他。

总听傅声说?他的父亲如何严厉,其实生活里傅君贤并不爱说?教?,人?老了不免又心?软疼爱独子,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甚至连带着对?裴野都分外的和蔼慈祥。

这一晚,是他们二人?的第三次,也是没有傅声在场促成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峙。

江水汹汹,一老一少于?沉默中相对?凝望。

终于?还是年轻的那一个沉不住气,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率先开?口:

“傅叔叔,我知道这是下策,但我向您保证,出国只是权宜之计,等新?党被赶下了台,我会尽快向法院和检察院递交申请,批准您以无罪之身回国。”

傅君贤微皱着眉。

岁月在男人?脸上留下了痕迹,连月的折磨也让傅君贤看上去比裴野印象中更加的苍老,可对?方平等地审视一切似的眼神,却瞬间让他感到好?熟悉。

在组织听惯了傅君贤年轻时的丰功伟绩,可他从没当面见过对?方寒刃出鞘的一面。

但这眼神是属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精英特警,乃至一个老练洞明的政治家才会有的锐利眼神。

当初在花店,裴野见到的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猫眼”傅声,眼里的冷色与这双眼睛如出一辙。

二十六岁境界尚未成熟的傅声,眼里的寒意已经足够震慑他,而面对?傅君贤,霎那间裴野的心?都揪成一团,除了不知所措的惊惶,还掺杂了几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难言的愧意。

终于?,傅君贤嘴唇动了动,也不上前,依旧站在原地:

“这些都不重要。走到这个位置,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傅君贤的声音很轻,却顺着风声鼓噪着裴野的耳膜。

“我想知道,”傅君贤眼光一沉,“我的孩子在哪。”

裴野的嘴唇颤了颤,深吸口气,知道这一问他是必然逃不过了。

车内的赵皖江一直摇下车窗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他开?门下车,没成想相对?而立的两人?竟同时抬手,赵皖江不由得脚步一停,扶着车门呆站住。

裴野摇摇头:“二哥,不用。我和叔叔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