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终于是笑?了。

墓碑擦得一尘不?染了,妹宝拿出水果糕点?熟肉刀头摆整齐,她每年初一都会早起,就是为了亲自准备祭奠用的贡品。

阮多宝拨动打火机,把纸钱点?燃。

滚烫的火光在身侧燃起,灼人的气浪翻滚着。

“对不?起啊,苏鸣哥,今年没有您爱吃的绿豆糕,只?有核桃酥。”妹宝说着,又拿出酒杯斟酒,浇在泥土上。

阮福宝在旁边接腔:“怪我啊兄弟,忘了买绿豆。”

“我就爱吃核桃酥!”阮多宝说着弯下腰,拿了一块,吃起来,“这?味道刚好?,妹宝的手艺越来越赞了,不?像那个绿豆糕,满嘴渣不?说,齁甜,苏鸣,你就当换换口味呗!别生了虫牙,我可没办法给你烧个牙医过去。”

妹宝:“……”

阮福宝:“……”

李银泽:“……”

安静几秒,大家都笑?了。

似乎是不?约而同想起妹宝第一次做糕点?时,苏鸣那个老实巴交的,当了实验小白鼠,一嘴绿豆糕下去,甜得他双眼如死、七窍生烟,阮多宝当场就笑?喷了。

他也不?想想,平时为了争宠各种孔雀开屏的三位哥哥,怎么能瞪着一盘绿豆糕几乎怂成了王八的模样。

但看?着妹宝圆圆亮亮的一双漂亮眼睛,苏鸣不?忍让她失望,硬生生吃完了整盘绿豆糕,还强颜欢笑?说好?吃。

阮福宝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自愧弗如,阮多宝也表示甘拜下风,阮玉宝更是没话说。

姗姗来迟的李银泽看?着空盘子嚎啕大哭:“妹宝第一次做的点?心呢!说好?我第一个吃的!”

四位哥哥都看?着这?位幸运的冤种,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那年,妹宝八岁,苏鸣二十岁,也是阮家资助他的第四年。

是缘分?,也不?是。他成绩优异,年年拿第一,阮家资助了好?几个像他这?样的孩子,但只?有他的情况最特殊,资助他那年,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病故了,苏鸣跟了舅舅,但舅舅并不?管他,他在校住读,放假就住阮家。

阮老爷子很喜欢他,因为他聪明懂事?,又勤劳本分?,是个很特别的软柿子,看?着温柔老实,其实八百个心眼子。

阮家三兄弟那时候调皮捣蛋,不?服天不?服地,偏偏服他这?个软柿子,他在阮家能管着三兄弟,督促他们学习,他们也敬他是兄长。

纵火案,舆论质疑苏鸣舍近求远,他无可辩驳,无他,私心而已。

他首先是妹宝的苏鸣哥哥,其次才是别人的苏老师。

苏鸣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至死。

许是风大,许是烟重,阮福宝擦了下眼睛。

香蜡纸烛燃尽,祭拜结束。

阮多宝去车里拿礼物,和阮福宝一起拿去送给苏家的亲戚,他们没办法随时过来这?边,坟茔需要有人看?顾,这?是一个礼数。

每次去送礼,苏家亲戚总会和阮家兄弟拉扯一番,说要回礼,也有攀附意图。

李银泽和妹宝在车里等?,等?了十来分?钟,看?来,是两位哥哥又被绊住了脚,一时挣脱不?开,这?就是妹宝说的“如果顺利”以外的情况。

人有三急,李银泽急得不?行,最后忍不?住了,还是下车去问村民借厕所,走前嘱咐妹宝千万别下车。

光天化?日,还能有什么事?,整整六年不得消停?

但妹宝也没想下车,她趴在窗边随便张望,忽然望见了苏鸣家的小房子她只在送葬时去过一次,是从前想象不出的简陋样子。

现在看?到,那个小房子,连屋顶都被风刮了一半走。

妹宝恍惚想起,几位哥哥聊梦想时的场景,她那时候还小,但对此依然印象深刻。

大哥说要开辟百亩地的荷塘,二哥说要在港都扬名立万,三哥说要用科技改变世界,他们的梦想很浮夸,但他们很厉害,如今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只?有苏鸣说:“挣钱吧,挣到钱先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

阮家三兄弟很无语,表示不?能理解他对修房的执念。

妹宝开门?下车,往那幢小房子走去。

苏鸣家的房子地势高,要跨过几亩田坎,再攀一个小坡,沿路有青石板,被疯长的杂草盖住了,高度没过鞋,冰凉的露水很快浸湿裤脚。

泥地湿滑,青石板上也有苔藓,妹宝好?几次险些滑倒,但都是有惊无险,就像无声?的警告,昭示着冥冥中要发生些什么。

苏鸣宿命,这?个名字酝酿着一种深沉而悲凉的调性,不?知道父母为他取名时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或许根本就没有联想到这?层谐音,也必然联想不?到,当一个人的名字太过强势而宏大时,他本身的脆弱和渺小根本不?足以压住这?份重量。

尤其当他的结局被敲定后,这?种混杂着独断偏见的论调更加无懈可击。

妹宝在最后的几步之遥里踟蹰了下,抬头,看?见缺了一半的屋顶,看?见爬上屋檐的枯藤,看?见屋后张牙舞爪的老树,看?见院子里露出边缘的石磨盘,垂眸,选择走向宿命。

苏鸣家的小院被他族亲占领,用来养鸡,眼下看?着满地都是烂菜叶和粪便,无处落脚。

石磨旁的枯井边坐着一个女人,穿着颜色灰败的棉袄和棉裤,一双鞋更是破烂,是那种农村老妇喜欢穿的毛线棉鞋,她长发凌乱、枯槁,松散着遮去半边脸,左手提着一包婴孩衣物,右手边立着一柄镰刀,手掌虚握其上。

她抬起眼睛,一只?遮在发帘下,一只?暗淡无光,干裂的半边嘴唇拉直,上面翻着死皮,溢着血丝,饶是如此,这?干枯颓靡的半张脸仍然算得上漂亮。

四目相对,女人呆滞的眼神猛烈一颤,继而弯唇一笑?,声?音沙哑:“阮妹宝,好?久不?见,我竟然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一。”

女人抬眼打量四周,好?像才发现自己置身于陌生环境,恍然大悟说:“哦对,这?是苏老师的家!竟然破败如此,竟然和我一样啊!”

冷冽的寒风带着这?句话拂过耳畔时,潮湿的粪便味道亦凶猛来袭,妹宝本能地蹙了下眉。

绝不?是因为看?见了女人藏在发帘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