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他一路朝前撵着,温如风竟然捡起一块比鹅蛋还大的石头威胁道:“再撵,看我砸不死你!”

“你砸!”他还是撵。

温如风还真砸了。不过没砸在他身上,而是砸在他脚前的一块白火石上了。

他到底扑上去,一把将人死死箍住了。这时,花如屏也上来帮忙,儿子温顺丰还抱住他爹的腿哭起来。早已守候在附近的花存根和安北斗他爹,也都赶上前把他团团围住。

安北斗他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得听北斗一句劝呢。处理不好,再闹也不迟嘛!这不……北斗才去汇报,得有个过程嘛!”

温如风已是哭腔都上来了:“这个过程也太长了,都他妈耗我几年了,一个事接着一个事啊,哪个不是越处理老子越遭殃!到如今……窝都没了,我还等到啥时候呀……”

温如风的哭喊声,引得围在远处观看的人群甚至嘻嘻哈哈笑起来。这更是恼得他要捡石头砸一村的人了。

花存根端直站到他面前说:“来,砸,先把我砸死算了。一时三刻都等不得了?看你这犟脾气,好好的日子让你过成啥了?从半棵树起,哪一节装个鳖,都是过得去的事。你偏朝死的硬撑,以为你是四品的道台、八府的巡按,牛x得就能四脚拉叉、白眼张天了?你屁都不是,就是个推磨、压面的,跟驴是一样的。既然是驴,就得学驴的活法:捂住两眼,只管推磨子、拉碾子地转圈圈。你还又是要皮又是要脸,还要面子里子的。你就等着把这点好日子折腾得净光净,背着媳妇儿子讨米去吧!看你那屌样子!我都觉得这房垮了活该!”

从这时起,温如风再没说一句话。都以为是被他丈人爹的话制服了。或者是某句话点到窍上了。谁知这天后半夜,人不见了。

温如风是从安北斗房里逃出去的。那天安北斗患了重感冒,一直强撑着。就这他还硬着头皮给住在省城的孙铁锤通了电话,说了一下温如风房庄子的情况,希望他能回来一趟,拿个解决办法。谁知孙铁锤在电话里一顿臭骂起来,不仅骂温存罐、温尿罐,而且也骂他是瞎了眼,成天替温如风跑腿说话。说温如风除了欠揍,他孙铁锤啥都不欠这驴日下的,然后就把电话猛然挂断了。气得他的手筛糠一样颤抖了好半天。尽管如此,他还是跟温如风唠叨了半夜,说一定要听话,他会全力以赴的。并且让他们就安心住在他家,那边不收拾好就别回去。后来他吃了些感冒药,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等几个小时醒来后,一摸,脚头是空的。再出去找时,就没了温如风的踪影。花如屏跑回老屋场一看,二胡不见了,还拿走了几件换洗衣裳。她肯定地说,人是出远门了。

安北斗当下也顾不得还有些发烧,就又朝镇上跑。

牛书记仍没回来,听说指挥着扒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找到那一家人。安北斗就只好骑车子朝滑坡现场赶。那里果然是一块山皮整体滑脱了。裸露出的岩石才让人发现,这家山民是住在一层才一两米厚的腐殖质上。原来房前屋后有十几棵大银杏、刺槐、红石榴还有数百年的老紫薇护着。这几年先是有人给他们下迷魂药偷挖了几棵。后来气得自家把剩下的全卖了。谁知这次山洪,就把他家连皮带毛一起卷走了。附近凡有大树护着的院子,都安然无恙着。

牛书记已人困马乏得倒在一棵核桃树下睡过去了。

找人的还在稀泥汤水里用竹竿乱搅乱探着。

有的正在给堰塞湖放水。

一直紧跟着牛书记的镇北漠说:“书记太累了,你让他眯会儿。”

但安北斗还是把他摇醒了,说:“麻烦大了,温如风又跑了。”

牛栏山一骨碌爬起来问:“跑哪去了?”

“不知道。”

“那让你看的人呢?”

“我都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他还是跑了。”

“为啥嘛?”

“他那房子,前天晚上又差点冲走了。”

牛栏山一惊:“冲走了?到底冲走没有?人受啥损失了吗?”

“没冲走。人都接到我家去了。”

“没冲走他又胡跑死呢嘛!”

“书记,你是没看见,那房再差一点就完蛋了。孙铁锤他们临时回填的土石方,只剩下一些东倒西歪的石头了。而整个院子的根基,让洪水冲刷得越发像老鳖盖,上大底小,的确成危房了!”

牛栏山说:“只要没死人,那他就不是北斗镇目前的头等大事。爱跑跑去,最好跑到联合国去!我现在没空管他。四条人命哪,扒了三十多个小时,连点烂衣服片片都没找见,你说我顾哪头好?去去去,嫑烦我,我还烦得想跑呢。都啥

人嘛!”牛栏山平常不太骂人的,今晚躁得连续出口了好几个脏字。骂完,直接上堰塞湖去了。

跟在书记背后的镇北漠,还有些看安北斗笑话的意思:不长眼!

安北斗看镇上干部都在这里抢险,也就跟着上了堰塞湖。因为发烧,头重脚轻的,还差点栽倒在湖边的稀泥汤里。这时,牛栏山又朝他跟前走了几步,一走一滑的,也差点栽倒在泥塘中。

镇北漠一把扶住了牛书记。

牛栏山向他招了招手,他几个趔趄滑过去,听他吩咐说:“这样吧,你先回去。这里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估计也不可能再找到活的了。你还跟踪温如风去。这家伙动不动就给咱挃大活,还不敢轻视了。”

“问题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呀!”

“你准备一下,先去省城找。县上我给武书记汇报一下,问题不大。可再不敢在省以上放大炮了,把镇上能害死。快去吧!”

安北斗按牛栏山的部署,回去稍事准备,就在白露那天去省城找人了。

白露白露,照民间说法,这天一旦下雨,路一白(干爽)就会接着下。果然,他是冒着一路细雨进省城的。

70 寒露

牛栏山在村里整整待了三天三夜,最后总算扒出两具遗体来,奶奶和小孙子再也找不到了,人肯定是没了,挖也是劳民伤财。加上其他地方也有灾情,镇上就把人撤回来了。

他嘴上对温如风的事很是不屑,但这货一告,都是从省市县镇,一家不漏地要点一遍名,像是发红头文件。他牛栏山的名字没少跃然纸上。“走狗帮凶”“蛇鼠一窝”“贪赃枉法”这些词,更是给他用得滚瓜烂熟。因为有些信件转来转去,转得有皮没毛时,还是转到他手上处理来了。大帽子底下扣不住事实的告状信,他倒不怕。有时读着告孙铁锤的段落,甚至还有一种看《水浒传》《西游记》的喜悦感。不过一些地方读着还不解恨,要是再上几句“硬词”就好了。孙铁锤从来就没把他牛栏山朝眼角

过。尤其是在县城突然“召见”的戏法,特别令他反感。这种饭局上的召唤,一小时内还必须赶到。明明是想借此显示他的威力,可不去,又怕留下后患。因此,他心里也老盼着孙铁锤出事。但人家就是出不了事,并且还越做越大,连镇上年终上报gdP,都要“仰仗孙董”恩赐数字了。经济发展压力那么大,温如风偏偏老到外面去乱告,自是影响镇上融资形象了。他心里觉得既窝黑、瞀乱,但也毫无办法。镇上出这么个货,就算是点亮了一盏四处漏油的瞎瞎灯台。

牛栏山悄悄去了一趟北斗村。他得掌握真实情况,以便应对无法预料的各种“当头棒喝”。但北斗村复杂,他去时头顶还故意捂了顶罐罐很深的草帽,不想被人认出来。随员也只带了镇北漠。这小子有眼色,很贴心,镇上大事小情的,都会及时“附耳上来”。无论在哪里干事,各种信息渠道都得保持绝对畅通。他已把镇北漠提拔成股级了。安北斗这个人大大咧咧的,不能当心腹使。并且他还发现这家伙对温如风有偏心。镇北漠也是这看法。据说镇上有相同看法的人还不少。这甚至有点让他担起心来。因此,他必须掌握第一手材料,以免研判失误。

当他慢慢走近温家时,嘴就张大起来,这是一种有点后怕的下意识表情。看来安北斗并没有夸大其词。“孤岛”底部确实被洪水勒出一道深槽,让人一眼看清那是多年沉积下来的沙滩地基。即使再有年代,挤压得再板结,也经不住洪水的反复洄溯和蚕食。上面院落,也确实像安北斗形容的那样,已成孤立无援的“老鳖盖”了。尤其是半边已沦陷下去的水车轮子,似乎还有进一步垮塌的危险。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好在整个院子还没塌陷,几间房依然兀立着。人也在他安排的镇上正股级干部安北斗的保护下,冒着狂风暴雨,提前实施了安全转移。无论怎样,他都没有太大责任。但要彻底摆平这事,他又无能为力。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处理起来比“滑坡体”卷走四条人命更黏牙的事。因而,他准备上县一趟,亲自给武书记做汇报,以得到准确指示。

他到县城后,很快就见到了武书记。

排队等候书记召见的局长和乡镇领导有十好几个,但武书记给秘书安排过,他一到先见他。

他走进书记的房里还有些激动。毕竟是第一次进来,并且武书记似乎还有一种急切见到他的心情。最害怕的召见,就是人家不愿意,你拐弯抹角找到人,去硬蹭着见的那种。

“你说‘孤岛’又出事了?那个叫温什么来着……”

“温如风。”

“又跑了?怎么就看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