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再踢你三脚。”
“那好,让他来踢,我可以撅起屁股等着。”
“那你就等着!”他又要关门。
温如风仍拿腿别着:“他只要有个态度,我温如风也是讲理的人。”
他立即就明白了温如风的意思。看来草老师还是把这货猜得透。可要让何所给他一个态度,恐怕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去给老何磨一磨,万一成了呢。结果磨了几次都毫无效果。何首魁手头也的确有几个案子,整得焦头烂额的。听说连续两晚上都只睡了三四个钟头,脾气躁得老拿警棍把桌子抽得
响。再磨,这老兄只怕还会提起家伙,去把温如风的小命要了。的确是磨不得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时,上级突然通知要连续下几天特大暴雨,让各乡镇做好抗大洪防大灾的准备。安北斗知道,温如风住在老鳖滩,最怕的就是洪灾。他就借机在温的房外,跟镇北漠大谈特谈起雨情灾讯来。急得温如风在里边直摇门,他偏不开,说:“你就在里边住着吧,外面下特大暴雨,有滚坡水,出来不安全。家里有花如屏呢你怕啥。这几天我们都不在,但炊事员在,饿不死你。我们抗灾去了!”
温如风立马急眼了:“等一下!等一下!”
“干啥呀?”
“你开门!”安北斗把门打开了。
温如风仍把一条腿别着:“你只让何首魁来回一句话就行。”
“回什么话?”
“踢我不对。”
这个死牛犟瘟,到这阵儿了,还是要讨一句话。安北斗也实在懒得跟他耗了。大暴雨即将来临是事实,他还得回去帮爹娘把房顶苫一苫呢,老屋破漏多时了。他就随口回了一句:“何所出门办案去了,让我转告你,他踢你不对。”
“这不就对了。我先回去一下,等暴雨过后来住着接受他的道歉。”
说着,他从安北斗的腋下就钻了出去。手中的行李看来早已准备好了,只是鞋带还没系上。朝前跑时,左脚踩住了右脚鞋带,差点把自已撂了个狗吃屎。
46 中秋节
据天气预报和县上通知,这次暴雨来势凶猛,南归雁将干部迅速部署到了各村组,安北斗仍然包的北斗村。就在他夹着车子朝村里猛蹬时,温如风一个箭步蹿上了后座,车速一下慢了下来。他对着狂风喊:“谁让你……”后半截话被风噎了回去。温如风直戳他的腰眼:“骑你的!”“咋是个死皮货!”“快点,像老娘儿们赶庙会!”“滚下去!坐便宜车子还弹嫌鸡蛋不长毛。”可温如风偏是把他的腰一把紧搂着,嘴里还批批囔囔:“关键时刻,干部让老百姓滚下去,称职吗你?”“我就不称职,咋了?”他还真把他筛下去了。他又追着连蹦三次,到底坐了上去:“挨垂子的安北斗,你等着!”“我就等着,咋了?”这下温如风死死抠住了他的裤腰带。
紧赶慢赶,大暴雨还是提前来了。
花如屏虽然早早把压的面拾掇干净了,可一场院的面架子仍是被风刮倒一地。她爹娘见今天行风走暴有点古怪,已跑回老庄子收拾防固去了。关键是老鳖滩地势太低,被大水漫灌着,地上迅速就积起一米多深的水潭来。花如屏很少见过这大的暴雨,院子也从来没淹成这样,她一下就慌了。一会儿抓乱飞的鸡,一会儿救乱叫的鹅,抓住了这个跑了那个,直到温如风赶回来,迅速抽了水磨上拦水的闸门,又和安北斗一道扒了洼塘泄洪口,才算没淹着房。让人咋都没想到的是,架在后院缓坡上的猪圈,竟然被滚坡水把老母猪和十七头猪崽一回冲到了后檐沟。等她发现时,个个像是烂抹布一样漂在臭水上。老母猪也被冲下来的猪圈栏杆,砸得血淋糊剌的只有两排猪奶胀鼓鼓浮在水面。她一屁股坐在臭水沟旁,哭得差点没晕死过去。这可是她起早贪黑喂养得跟孩子一样有感情的十八条生命哪!她便娘啊儿啊大乖呀小蹄子地叫唤起来,整得一村人都来看现场。
全村就数温家灾情重。
这事看上去满村人都很同情,其实好多人是在看笑话呢,说温家恨不得把人世间的钱挣干挣尽了。推磨、压面不算,还要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地挣。且猪崽一个个胖嘟嘟的,还没满月买家就定完了。这下好,全打了水漂,外带一窝鸡娃也殒了命。老天爷弄啥都是有下数的,滚坡水咋就偏偏把他家猪圈鸡笼连窝端了?那都是报应。本来温如风把十七头猪崽和老母猪烫出来,做了些腊肉和灌肠,剩下的想跟村里人分了呢,毕竟不是发瘟症死的。谁知一村人竟然没几个好货,有的还烂嘴说,花如屏哭老母猪和猪崽,就跟被谁压住了叫床一样,整得可受活了。气得他把吃不完的猪下水全埋了,吃他妈的瘪哩,不如喂狗、肥田去!他倒是给安家送了一个整猪崽,毛刮得净净的,还外带了一块老母猪肋条肉。安北斗不要,他爹让收下了。事后他爹说:“存罐把人活背了,这肉得吃。将来让你娘拿东西再填情。人情礼往的,没人接他的茬,这人就活不成了。”
那天安北斗急急忙忙朝回赶,本来是想先给家里苫苫房顶的,他娘早喊叫灶屋和堂屋都漏。可温如风一屁股赖在后座上,加上风大,就有些骑不动。让温骑,他说腿让何黑脸踹坏了,吃不上力,他就把赖皮货蹬回来了。没想到,老鳖滩淹成那样,他又不得不帮着扒口子放水。等回到家,屋里已漏成水塘了,爹和娘都在朝房外舀水。
自这件事后,温如风倒是安宁了一阵。一来花如屏对那头老母猪和猪崽耿耿于怀,动不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二来收秋在即,温如风是不会让地里庄稼白白被糟蹋的。平常就数他地里扎的草人多,还都披着蓑衣,扬着鞭子,也的确能吓唬野兽和雀鸟。从大的形势上分析,这货近期是绝对不会出远门的。安北斗就回镇上等候其他安排,也想就此彻底摆脱温的牵绊。
镇上最近事也特别多。尤其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不仅造成了几十户受灾面,而且把“点亮工程”也搞得七零八落,甚至形成了不少“黑洞”。好在全镇都没死人。因此,除派几个人在底下处理灾情外,其余干部,一律又去“点亮”了。南归雁要求,必须在半个月内重见光明。
安北斗尽管始终对这项工程有看法,但分了工,还是带人上山了。照说太阳能灯安装好后,除害怕偷盗与人为破坏外,一般刮风下雨是不受影响的。每个灯板底下都用水泥基座固定着一根钢管,努力找大树遮不住的地方露出头来。太阳能板是光控的,天一黑就亮,天一亮就灭。平常也能储存些能量,以备阴雨时之用。灯具的寿命一般在两年左右。可满山形成如此多的“黑洞”,一是安装时追求速度,导致一些钢管已东倒西歪;二是有些太阳能板自身质量不过关,已提前寿终正寝;三是狂风把好多树的枝干吹劈叉后,将灯柱砸倒、把灯板彻底覆盖了;还有一些地方垮了“鳖子”。安北斗带人一面山一面山地检查,有些不得不在晚上干,只有晚上才知道哪里“缺牙”。他一边检查也一边在抱怨南归雁,彻底把北斗镇观天象的有利地势毁了。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钢管,他也恨不得再给几锤,彻底砸个稀烂。可他是带队来重新“点亮”的干部,就不得不把钢管再扶起来,用水泥灌注稳当,还得把太阳能板擦亮了,让它去对抗黑夜,遮蔽星月。
这狗日的活儿!
整整忙了半个月,七座山才完全恢复“点亮”。游客又陆陆续续来了。南归雁很是满意,就再次给他放假,让中秋节到县上跟一家人好好团圆去。
他实在有点不想去,也很是有些害怕节日了。可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那天晚上,月亮有些像舞台上唱戏的道具一样,挂在县城这个大瓮口的边缘上,圆得有点失真。瓮底城的河边,三三两两有谈情说爱的。县剧团这一晚也恰巧在演《天仙配》。他跟杨艳梅天撒黑时就到河边的两个石头上坐下了。
月亮升起来有点早,北斗镇已经没有如此皎洁的月色了,他看得有些喜悦,就咔咔嚓嚓拍了几张。杨艳梅很是不屑地把脸扭向一边了。那眼神、表情,他都能感到有点刺骨,但季节并没有到寒风侵袭的时刻。他还穿着t恤,那砭骨的蔑视甚至让他顿时有点满头大汗。
他是中午进城的。前天就发信息,问她中秋节是带着孩子回一趟北斗村,看看爷爷奶奶,还是他来县城。过了许久,她回了三个字:我上班。这冷冰冰的三个字,让他没有了进县城的勇气。可爹娘非让他去团圆不可,说家里咋都行。他娘甚至把见孙女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光各种动物造型的花馍就蒸了半口袋,是硬把他推出门的。杨艳梅的态度,又让他窝蜷在镇上不想动身。最后是南归雁下了命令:“你要重视家庭呢,中秋节必须去跟杨艳梅团聚。需要几天我都准假。”在说这番话时,似乎里面还套着什么话。他犟了一下,南归雁更为强制地说:“必须去,别跟我犟!”家里爹娘不让回,单位一把手又强令,他就只好来了。
仍然像上次那样,她并没有上班。听同事说,这几天她可能都不会来。在离开时,他感到背后有叽叽咕咕的议论声。回头一看,那几个护土又挤眉弄眼地散开了,他就感到有点怪异。包括南归雁让他必须进城与老婆团圆的语气、神色,都让他心里打过咯噔。难道杨艳梅有啥问题了?他从医院出来,又给她拨了电话,没人接,她几乎永远都不接,总说有事或在静音上。他就发信息说自已已到县城,问她和孩子在哪里。过了许久,她倒是来了,却说爸妈把安妮带回老家了。他委实有些不高兴,让把孩子带回去看看爷爷奶奶怎么都不行,他娘一提起孙女就抹泪。但他还是忍着,没有表示出过度的不满,有更多人心疼孩子也是好事。
大过节的,杨艳梅没有问他吃饭没,也没把他朝家里带,两人就那样随意走着,来到了河边。他能感到她对他的态度,不是一个冷若冰霜可以了却的,甚至有点急于摆脱却又难以开口的无奈神情。
今天进城,他还有意理了发,穿了最好的t恤,给皮鞋打了蜡。当然,那蜡也实在不该打,当下打,光鲜得比新鞋还新,过一阵,就成灰老鼠皮色了。好在脚掌底下已断裂的那一块看不见。他倒是给女儿买了一双新皮鞋,还是红色的。女儿从小就爱小红鞋。可杨艳梅用鼻子哼了一下说:“跟人造革的差不多,谁穿?”
在河边轧马路的情侣很多,他突然觉得自已跟人家哪儿比都更像一个“乡棒”。只有仰望天空,他才能找到一点做人的自信。因此,他还故意多拍了几张月亮在云霞中的穿行,也是为了消除两人之间的尴尬。
他们在石头上坐了好久,杨艳梅一个劲地看表。看表这个动作在这时给他输送的全是快结束吧、一切都该结束了的信号。
“你有事吗?”他问。当然,不仅仅是发问。
她随口回答:“要上夜班。”
他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你好几天都没上班了,今天上啥夜班?”
她就生气了:“你调查我?哎安北斗,有没有搞错?我上不上班你管得着吗?”
“你是我老婆,我不该问吗?”
“你凭啥到单位去调查我?”
“谁调查你了?我来县城你半天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我不到单位找还到哪里找去?”
“我给你说了有事。”
“都在过节,有啥事?”
她嗵地站起来喊道:“我有啥事还让你管?”
“我们是夫妻我为啥不能管?”
“你也配说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