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雁摇摇头说:“放在平常,望望风,放放哨,是可以的。但现在他绝对胜任不了。温如风接回来,现在还住在客房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动不动还喊叫要让王中石来,让公安局局长来,让法院院长来。连你也知道,镇北漠是玩不转他的。这镇上就两个人能玩转他。”
“嫑给我戴二尺五。还有谁?”
“何首魁。可老何那玩法不灵哪!硬碰硬,早晚还是以温如风占上风而告终。这次就是例子,踢了三脚,倒是把人踢回来了,可踢到镇政府客房里,就没处踢了。他老何还得背处分。我也不敢把人再朝派出所推,推去让老何再踢几脚咋办?”
“何所也是气得没法了。我在场,踢的都不是要命的地方。”
“那是在京城大街上。如果关到派出所里,谁敢保证他不朝要害处踢。”
“这些年了,也没听说他踢死过人。”
“踢死他何首魁也完蛋了。北斗啊,能不能给我再帮个忙!”
“打住啊,我是政府公务员,不存在给谁个人帮忙的问题。”
“哦对不起,我是说,现在镇上经济发展正在节骨眼上,我得腾出精力来抓经济工作。你看温如风朝客房一躺,一会儿喊王中石,一会儿喊何黑脸,一会儿又喊南归雁的,让我咋整?”
“他又不是我的啥亲戚,能听我的?”
“我看还就你能降服他。镇长、副书记、副镇长们也都是这看法。”
“你们啥意思?莫非我跟他是一伙的?”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都夸你是这个!”南归雁还竖了一下大拇指。
“高帽子又来了。既然已经妨碍到北斗镇经济社会发展了,我看你们领导就该带头把这件棘手事接过去嘛!把个卒子拱过河顶啥用?”
其实安北斗心里早有准备,大概这事最后还得烂到自已手上。过去镇上但凡捯饬不零整的事,都会把他推到前边。当然,他也乐意到人前去显示一下青年干部的能力和大学生的水平。现在已有更年轻的干部了,自已也该摆点老资格了,可麻缠事,还是一个劲地朝身上摞。嘴上说不情愿,其实心里已把活儿接了。不过也不能让南归雁觉得自已好使唤,说圆就圆,说扁就扁了,他说:“你是书记,当然是你说了算么。可总得给个时间吧,我不可能一辈子就守着坛坛罐罐吧。”
“就这一次,把人劝回家里,等待处理结果完事。县上和镇上也会做些配合,比如那半棵树,镇上赔了算了。公安局也会对何首魁有处理意见。你再想想办法,反正就是掏钱买平安吧!咱们得算大账。”
“大账?只怕是越买越不得平安,走着瞧吧!”
安北斗起身走了。他没有先去跟温如风照面,这货他现在也不想理睬,四季豆油盐不进么。他是眼看着何首魁踢了老温三脚。第四脚踢在他上前阻挡的干腿梁上,现在还是一个大乌疙瘩,他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而已。气来了,其实他也想把老温美美踹几脚。
他先回了一趟北斗村。温如风在镇上客房住着,有十几个干部轮流值班,安全保障措施比来一个大领导都全乎。大概他也不想跑。那天在北京见他时,人已转交给市上驻京办了。从市驻京办主任口里得知,这家伙本来是熬不住了,急着回家呢,才放的“起身炮”。家里一摊生意,还有个一村的男人都在胡踅摸的女人,他不可能长期放心胆大地“流窜”在外。出门告状,一是面子难舍;二是恶气难出;三是敲山震虎,能达到这些目的,大概也就收兵回营了。看似是状告何首魁、南归雁、王中石,其实主要还是想镇住孙铁锤。其余没有人跟他有大过节的,即使这次何首魁踢了他三脚,也构不成重大怨恨,何所毕竟是接他去了,还拿自家钱给他买了驴肉火烧、炒肝吃。可孙铁锤,谁拿他也没法,那就是个“村盖子”,算不上正式干部,哪一头都管不住。加上又有亲戚在省上要害部门工作,远远近近、上上下下的人,就都怯他几分了。在安北斗看来,村里也得有老温这样的“咬头铁锨”,都是软蛋一枚,也就任由孙铁锤欺侮宰割了。可自已的工作偏偏是劝温如风安分守已地回家,他也就不得不无奈地要顺着如何让他回家的思路来考虑问题了。
他首先想到了花如屏。这个女人,好多人一提起来就扑哧笑了,竟然是笑她会叫床。一个娇小玲珑、高鼻梁大眼睛的女人,总让人与拽住耳朵、尾巴,朝案子上一压,又是过刀又是烫毛的杀猪程序联系在一起,自是有无尽的欢乐话题穿过大街小巷。他每每见了花如屏,总是不叫嫂子不搭话,温如风也的确比他大几个月。他认为目前能把温如风劝回家的还只有这个女人。
当他夹着自行车跑到老鳖滩时,花如屏正把吊了一院子的挂面,一手手朝案板上码,准备切了包装呢。已上小学的儿子温顺丰,在房檐坎下做作业。温如风离开时,专门把岳父岳母接过来,说是帮忙招呼摊子,其实是提防各种贼眉鼠眼者的惦记。花如屏见他来,先把敞得有点大的领口拉了拉。领口是紧称了,胸部却在衬衣里边丰隆得呼之欲出。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直朝地上瞅:“嫂子包面呢。”“嗯嗯,包面,包面。”她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已胸前的某些问题,还故意把胸部向回坍缩了坍缩。可那充盈的生命力,明明是朝外蓬勃的资质,岂能像中子星一样,自我紧结得失去了体积的饱胀。
花如屏并不知道她男人已回镇上。但安北斗回来了,她自是要打听行踪。她清楚安干事就是她男人的影子,全村人都这样说。安北斗也如实告诉了温如风现在在的地方,他来就是希望她去把人往回劝的。镇上处于两难境地:既想让老温赶快回家,又怕他回家再跑了。他来找花如屏,就是希望她既能把人接回来,又能把人稳住的。她听完只笑了一下,还是包着面。这女人,心思深着呢,明明流露出急切想见到男人的意思,却又很快用另外一种表情把事情抻着:“既然住在政府,那你们政府就应该往回送么,我接的哪门子人?”看来他们夫妻在所有事情上都是配合得严丝合缝的。不仅如此,她爹娘见他来,一人手里还捏了个“道具”,坐在不同的方向朝这边瞟着。她爹看似是在安装锄把,却永都安不上;她娘用砂纸在打磨一个铁吹火筒,那就是灶洞的物件,何须打磨得锃光瓦亮?可一旦有情况,这两个“道具”都是能要人小命的。他笑了笑说:“花叔花婶,你们也都没打算让如屏去看看存罐?政府对他好着呢!可再好,住在那里也不是个常法么。多好的日子,一镇人都羡慕死了,何苦要跑来颠去的。啥好日子都跑散伙了。”
远近闻名的挂面匠花存根,据说过去普通人家都接不到门上去的。只是现在时兴机器压面,手艺废了,瞧人才能给个正眼。人绝对是一顶一地精明。他不紧不慢地说:“不挨黑打、不吃下眼食才是好日子。弄两个小钱,还不够买气受的,这叫日子?”
她娘倒是客气:“北斗,要不要婶给你下一碗鸡蛋臊子面?”手里的铁吹火筒却攥得更紧了。
安北斗笑笑说:“不了婶,我还得回家去,半个月没落屋了。”他都走出院子了,花如屏又追过来问:“让……让看?”
“咋不让看,随便看。我就是来通知嫂子,让去看望的。”
这天晚上花如屏果然去了,并且还在客房住了一夜,那个闹腾啊!
45 无月之夜
安北斗回家看了看爹娘,他娘给弄了一大碗裤带面吃了,就又连忙夹着车子回镇上了。他一回去,镇北漠就神秘兮兮地说:“来了,花如屏来了!”花如屏好像是含着某种隐喻的符号,谁提起来都特别兴奋。
他就去看了看,果然听见花如屏在说话。他相信她是愿意让男人尽快回家的,只要在交流,就是好事。谁知交流着交流着,竟然超越范围,产生了肢体接触。
这是晚上快十点的事。
镇上一拨一拨地来人,都是赶晚饭前到,吃了饭,好去看“点亮工程”。干部们一到晚上,基本出去陪人了。今晚也只留下安北斗和镇北漠值班。所谓值班,其实就是看着温如风。
几间客房,占据着政府院子的一个角落。过去老空着,自“点亮工程”后,还临时开发出几间来都不够用。温如风住在最里边一间,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扇门对着院子。安北斗和镇北漠虽然住在另一个对吊角,但在自已窗户里,能瞧见这儿的一切。
事情最早是镇北漠发现的,温如风房里的灯怎么关了?由于窗外持续传来“点亮工程”的音乐声,几个月放的都是“亲不够”“爱个够”的那些歌曲,因此,院子里什么响动也听不见。有时炊事员喊开饭都抄着喇叭。镇北漠警惕地朝客房走了几步,就听见了与户外大喇叭颇为不同的声频,当然,其本质都是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他又上前几步,就辨清了缘由,那是一个女人既想压抑又抑制不住的放浪锐叫。他虽没结婚,却恋爱过。他立即就把传说中会叫床的花如屏与现实中的声音紧密联系起来。一阵兴奋,让他疾步前趋,那声音越发地尖厉扎心,像是被锋利的刀具剜挑着心头肉一样深入骨髓,又像是被倾覆而下的甘霖酒泉浸泡着那样透彻心脾,他心跳得不能不捂住胸口,生怕里面会有东西蹦出来。他想听,又觉得这声音太是不妥,就转身去叫安北斗。谁知动作有点猛,竟然把脑袋撞在了柱子上。一阵懵懂后,才一头扎进安北斗的房里大喊起来:
“出事了!”
“出啥事了?”
“快,快去听!温如风……”
安北斗吓得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温如风可绝对不敢再出事。当跑得越来越近,几乎刹不住车时,他听到了房里的喊叫与对话声:
“有人呢。”
“喊你的!”
“娘啊爷呀……”
花如屏在里面像是打了麻药没管用,谁给她硬做剖宫产一样,有节奏地喊叫得只剩下破口大骂了。
安北斗急忙朝后退,谁知一脚踩在镇北漠靸着拖鞋的光脚丫子上,痛得他立即把一只脚抽到半空中乱甩。
“还不敲门?”
安北斗轻声说:“不要敲。吓坏了还是咱的麻烦。”
“还能让他在机关干这事?”
安北斗一想,也是。可又一想,还是没有惊动。
“安哥,你也太放纵他们了吧!”
“那你敲去。敲出病来你负责!”说完安北斗就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