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斗摩托和几个树桩上都铐着人。叫驴抄着警棍,把这个戳戳,那个刨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不停。见他来,刺啦一笑说:“安干事来了!昨天撒黑金鱼沟丢了一个娃,我们连夜出警,把这几个货抓住了。牙口还都钢得很,何所正亲自提审呢。”
安北斗没有跟他多说,直接进了审讯室。
这是一间简易得再也不能简易的房子,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还有几个硬板凳。灯泡倒是亮得很,直射着一个目光呆滞、面无血色的女人。这女人微胖,因头发蓬乱,而使圆脸显得更加扁平,有点像没成熟时遭了压挤的倭瓜。
“你不开口我也可以把你关起来,都证明那个娃最近几天你特别关心。昨晚丢失以前,有人看见你还给娃水果糖吃了。我有充分的证据链证明,是你把娃骗出刘罗锅老屋场的。”何首魁倒是没有像平常那样措辞强硬、拍桌子打板凳的,也许是面对着一个有点可怜兮兮的女人吧。
见他进来,老何有点没好气地说:“我正办案呢。”
“你办,你办。”安北斗也觉得有点不妥,就退出来了。
他在审讯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概是里面能看到他的影子晃来晃去的,何首魁就出来了。
“啥事?”
他觉得在院子说,叫驴能听见:“到你房里汇报吧。”
何首魁就有些不情愿地把他领到自已房里去了。
所长住在全所顶头的一间房里,房中间隔着一个竹笆墙,上面糊满了发黄的旧报纸。墙上贴着一张年画,是一个胖娃娃,怀里抱着一条大鲤鱼。里间支了一张床,还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放了一本金庸的《天龙八部》,早已翻得有皮没毛了。外间也很简单,一张桌子,几个凳子,中间放着一个火盆。火快熄了,看来他有好半天没进过自已房了。
“啥事嘛?”何首魁一边用火钳翻火,一边给嘴里咕嘟了几口煮茶。
“还是温如风的事。”
“又咋了?”
“他看事情没啥动静,这回可能……要进京城告去。”
何首魁咣当撂下火钳说:“让他去么。京城是大家的京城,谁都可以去!”
“他是……要去公安部告!”说完,安北斗又有点后悔,这样说岂不是加大了他的恼恨,更不利于破案吗?
何首魁果然是被激恼了:“去,让他快去,端直找部长告去。只要他有本事见到。”
安北斗说:“老温这人我知道,也是说气话。他跟你其实没啥,说是告你、告南归雁、告王书记,也是为了让你们加大力度,帮他把案破了。那是个老实人,并不想闹搅,人家磨坊生意不错,要不是为一口气,谁愿意这样瞎折腾呢?”
“他那倒是些啥事嘛!还有房子让人扒了的;人被打瘫痪在床的;媳妇被拐了、娃被卖了的……你说哪头轻哪头重?你不到派出所不知道,好事都在你们镇上堆着,在喇叭电视里喊着。一镇一乡的瞎瞎事都在我这里攒着。有些案,你就得加大力度破。他这,就是等着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事。你说昨晚金鱼沟丢的这个娃娃事大不?两口子出去打工了,爷爷奶奶都要撞墙、上吊,这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个烂罐罐倒胡搅和啥?”
“那你说他真去北京了咋办?”
“让他去么!他推钢磨、压面挣了钱,旅游消费去,你管那淡闲事干啥!”
“何所,别说气话,这毕竟是省上督办的案子,得给上面一个交代呀!”
“那你说咋办?我把这一伙瞎瞎垂子都放下,让丢娃的老汉老婆上吊去?所里几个人都派去把温存罐跟上、哄上,再找头奶牛,一天把奶也给他咂上?”
安北斗扑哧笑了,说:“何所,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看能不能想些办法,把案子推进一下,尤其是看能不能让孙铁锤把那半棵树的钱先赔了再说?”
“凭啥?孙铁锤不承认,派出所没证据,凭啥让人家赔树?”
“都分析是孙铁锤干的。我也觉得这半棵树他孙铁锤脱不了干系。何所你有威望,孙铁锤怯火你,也听你话,你就出面做做工作,让他给老温下个话,哪怕是牙花子的事,总得推进一下嘛!别刺激得鸡飞狗跳的。北斗镇本来就落在人后了,再在全国扬些臭名,只怕永远都翻不起身了。”
何首魁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来说:“安北斗,你啥意思?好像是我护着孙铁锤?你都看出这棵树孙铁锤脱不了干系,我是包庇犯,与孙狼狈为奸了是吧?”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意思?北斗村早有人放话,说我跟孙铁锤穿着连裆裤,以为我没听见?他温存罐闹上天闹下地,还是那话:没证据我不能给他捏一个。要都凭猪脑子想象一番,就能揪出个罪犯来,还要我何首魁干啥?要派出所干啥?弄一帮皮干鬼,划着拳、喝着酒就把案破了么,还嫌我不该到孙家吃饭,说是把温如风气走了,你不也去吃了吗?人家三番五次地请,能不去?我说过,我到哪里去,都不能排除那不是一种侦查手段,包括赌窟淫窝。你给他捎话,就说我还会到孙家吃去,爱走让他跑快些!”???
安北斗急忙说:“何所,千万不敢再刺激了,你要说去孙家吃饭,是一种侦查手段,我倒是可以转达给他。”
“不用,人家请春客,我就是去吃饭,犯不着给他下这没厘头的话。我干什么也不用给他汇报。他那点破事,我还顾不上!”何首魁说完,脸一拉下就要出门。
他又一把拽住说:“何所,何所,老温的事你还真得上点心,我也不想弄这黏牙事,可不行么。”
何首魁无奈地应承了一声:“知道了。”
这时只听院子里叫驴用警棍把一棵白杨树抽得啪啪直响:“你狗日还不老实,想逃哩?再在手铐上胡踅摸,小心我把你五个指头全掰了喂狗!”
安北斗就顺便又提醒了一句:“何所,再没人了吗,老用叫驴?”
“那你来。叫驴一分钱不要,日夜跟着撵人、逮人、当看守,就图了个风光。你要再能提供这样的人了,派出所举双手欢迎!就这警力,就这财力,你当所长看能雇几个英雄模范了,算你能!”说完何首魁一脚跨出门去,把叫驴
了一顿:“把警棍放下!胡戳啥呢?”
安北斗离开派出所大院时,只听天边滚过一阵雷声。春雷一声震天响,好像是个好词。可在北斗镇又有说法:春天打雷不吉利,多半有啥事要发生。
只见黄昏中的阳山冠垴上还有闪电,抽扯得渐渐昏暗的天幕上都有了裂缝。
他好久没回过家了,得回去看看杨艳梅和安妮。
杨艳梅就住在卫生院里,晚上这里基本没人。尤其是春天,都忙,有点病也舍不得来看。有大病的,都上县了。因此,天刚一暗,院子就黑咕隆咚的显得有些阴森。前院子是门诊、药房和两间住院病房,职工都住在后院。说是一个卫生院,其实也就两个医生、两个护土,外带一个药剂师兼会计。住房倒是宽展,他在镇政府分了一间,杨艳梅在这儿还有一个休息的地方。平常他不回来,她就住医院里,有时值夜班也方便。
他进院子时,还听杨艳梅在跟人说笑,他一出现,她立即就把脸拉下来,进房去了。只见另一个护土笑着说:“我正跟艳梅姐开玩笑呢,你还真回来了。再不回来,小心艳梅姐改嫁了。”说完,笑得扑哧扑哧也回房去了。
他进门时,房里没有开灯。他拉了一下开关绳子,杨艳梅忽地把身子扭向墙壁,撅给了他个冷屁股。不过这屁股倒是一下就让他浑身热络起来。他觉得欠老婆的太多,就干脆把灯一关,来了个饿虎扑食。谁知她身子一闪躲,让他扑了个空不说,还把膝盖硬生生磕在墙上,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你干啥呀!”
“你说干啥?耍流氓也不看地方。”
“我咋耍流氓了?”
“你是谁呀,不是耍流氓?”
“对不起,艳梅,这阵儿的确忙。”
“你哪一天不忙。亏了先人,还当公务员呢?不是抬人引产刮宫,就是盯人放哨蹲坑。你看看一个镇上还有比你活得更窝囊的没有?”
“那你说咋办?工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