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缓缓坐起,睁着一双妙目:“母亲叫我杀鸡给她吃?”
“确是这么说的。”青芷也没辙,老老实实地回。
桑柔的苦,他们又如何能懂,她也说道不得。
在晋家浸淫多年,多大多凶险的场面,她都见识过了,更遑论杀蛇杀鸡。
福兮祸所依,与晋家称雄争霸的对头不少,觊觎她位子的妖妖艳艳也不少,她若不练就些本事,何以在晋家安稳度过二十余年。
晋擎长年征战在外,指望他护着自己,她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那一年,她为了寻出走的小儿,带着几名随从轻车简行,去往西北大营,途中战乱不断,几乎九死一生。
到了樊城,男人看到她,惊倒是有,就是没有一丝喜色。
人前,他给她留了面子,回到帐子里,他把盔甲一甩,也不让她近身,三十好几的人了,就那么和衣躺在榻上,一整宿没理她。
心是如何凉的,就是从这一桩桩的事情里。
重获新生,若再走回老路,那就是她愚不可及。
桑柔定了定神,颇为闲适道:“那日的蛇还有没有剩的,给母亲多炖几碗蛇羹,蛇肉可比鸡肉更补。”
青芷一阵愕然,可又说不得什么,母女俩的嘴上官司,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苦着一张脸,青芷折回正屋,把小主子的话带给大主子。
董氏半晌无话,就在青芷头皮阵阵发麻之时,只听得董氏轻声笑着道:“我这含辛茹苦的,把她拉扯到大,一番心血,也算没白费。”
她这女儿,她是小瞧了,看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机灵鬼儿。
董氏换了身鲜亮的衣裳,对着镜子里照一照,心情甚是愉快,拾掇一番,便往女儿的住处去。
桑柔料到母亲会找来,瓜果糕点都已摆好,已经做好了被董氏揪着长谈的准备。
董氏为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谁也不得罪,但在至亲的家人面前就很少遮掩真性情,对着自己的女儿也能戏谑两句:“桑琢琢,你多能耐啊,叫你起个床,你拖拖拉拉的,杀蛇倒是干脆利落,眼睛都不带眨的。”
桑柔眨了一下眼,好脾气道:“还是眨了的,您瞧。”
被女儿插科打诨的话一逗,董氏没能绷住,唇角溢出一点笑意:“少给我贫,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倒是会跟自己的爹娘耍心眼了。”
“母亲您可别冤枉我,”桑柔摆出一副异常严肃的样子,正正经经道,“我都说了我不想嫁世子,你们偏不信,为了不和世子扯上干系,我也只能自食其立,练就一身新本领了,母亲与其在这数落我,倒不如劝劝父亲,多垦几亩良田,多囤些粮,就别操没必要的心了。”
战事起,群雄争霸,最重要的莫过于粮草,还有就是药材。
桑柔寻思着找个机会,探探父亲口风,看他是个什么想法。
比起姻缘嫁娶,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秋,如何更稳妥地活下来,才是更重要的事。
确切的说,乱世早就到来,只是尚未波及到江南这边,可若不做好未雨绸缪的打算,将来必然处于被动,处处被人掣肘。
晋擎提前造访金陵,就是个重要的讯息,桑柔托了重活一世的福,不做点什么,那就白白辜负老天爷给她的这次机会了。
桑柔眼见董氏面上有所松动,起身坐到董氏身边,亲亲热热挽着她胳膊,软声道:“母亲,您觉得晋世子那样的人,会像父亲疼母亲那样疼女儿吗?父亲也说了晋世子是个要做大事的人,又怎么可能留恋内宅,陷入情爱之事,可我不一样,我从小就看着您和父亲恩恩爱爱,旁若无人,我也想要这样纯粹的感情,而不是为了诞育后代,不谈感情,就那么嫁了。”
董氏静静听着女儿真情实感的诉说,良久,轻轻一叹:“看来,以后我和你父亲还不能在你面前同时出现了。”
一起出现,免不了就有亲昵的举动,她能克制,男人可忍不了。
当着女儿的面,桑有为是格外好意思的,还美其名曰:“从小就看着父母恩爱,儿女们也会更为开朗更有善念,咱们琢琢不就是,多好的孩子。”
桑柔亦是静了一会儿,才道:“母亲,女儿也有自己的执念,如若寻不到中意的郎君,还不如孤身一人来得自在。”
“呸呸呸,快把脑子里不该有的念头打掉,”董氏不爱听这个,振振有词,“你多大的年纪,正是花一样的时节,有着恣意挥霍的青春,就该盛放在枝头,让郎君们倾慕追逐,还是那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啊,就别想些有的没的,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只管好好享受就成。”
历经两世的桑柔和董氏在婚嫁这块必然是说不到一块去了。
桑柔只能把自己的底线说出来:“我也不是绝对不嫁人,可您和父亲若是有了人选,一定要告知我,我未来的夫婿,我总要过过眼,不能稀里糊涂地嫁了。”
“我的女儿,当然不能糊涂嫁了,”一提到这,董氏更有话说了,“你看,晋世子不就来了,听你父亲说怕是要长住的,少说一个月,这不就是个相互了解的好机会。上回那样的机会,你就没抓住,七丫头多会示弱,你呢,没要你晕,你好歹做做样子,姑娘家家的,看到蛇不慌不怕,还动手去杀,你叫晋世子如何想你,就怕他觉得你煞气重,心太狠,不够格做晋家主母。”
一听到晋擎要在桑家至少住一个月,桑柔只觉烦躁无比,想也不想便道:“我就是心不狠,也不够格。”
晋家的人低看她,不就因为她身份不够,她又何必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
董氏嘴都说干了,也没说通女儿,一时没辙,回去后,见男人回了,她摁着男人问:“我们是不是把琢琢逼太狠了,兴许琢琢对晋世子真的不是儿女之情,我们剃头担子一边热,会不会反倒弄巧成拙。”
桑有为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心情正佳,笑嘻嘻道:“夫人不懂男人,琢琢更不懂,感情是要处出来的,不处,怎么知道两个人合不合适呢,夫人嫁给我时,又有几分欢喜,少不了我死缠烂打,以真心打动了夫人。”
这话倒也不假,董氏那会儿已有十八,年纪大了,再不嫁人,府里的人指不定以为她真的是拿腔作调,还想攀高枝,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更是私下传开。桑有为求娶,对那时的她无异于救命稻草,她别无他法,只能抓住。
最终,董氏被夫婿说动,认可了他的论调。
还得想法子,让琢琢多见世子几回,只要人可靠,感情嘛,总能处出来。
桑有安将清晖园腾了出来,作为晋擎的住处,园里的陈设摆件,却是桑有为一一添置的。
桑有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桌椅床柜样样买的最好,务必让晋世子享受到最高规格的礼遇。
然而晋擎常年在外奔走,对住的地方倒没那么多讲究,只在书房里逗留最久,对着文房四宝着实研究了一阵。
笔墨纸砚,皆为上品。
尤其这墨,晋擎捻了一点在指端,轻嗅了一下,与那蛇身上的墨香相差无几。
桑有为倒是比他那兄长坦荡,不遮不掩地就这么摆出来,亦或者,以为自己认不出来。
不过,用这等贵重的墨,去给山里一抓一堆的菜蛇上色,该说桑有为视金钱如粪土,还是钱财太多,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