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答案,便痛快地放了心,甚至偷偷窃喜,弟弟的世界依然可以只有他一个人。明明他已经见过了丰饶,却为了私心希望弟弟一直处在贫瘠中,做等他拯救的迷途羔羊。
“没关系,我可以把他们都变成你喜欢的彩色图片,带回来给你看呀!这样你也算认识我的朋友们了。”
弟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然后有一天,游鹤登看到了邻居家养的小狗。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但那时他只觉得,天啊,这是世界第二可爱的生物。他兴奋地跑回家中,向母亲撒娇:“妈妈,我也想养小狗!”
“别开玩笑了!”母亲尚未开口,刚进门的父亲就先一步呵斥他。他不解地看向面带倦容的父母,母亲拍了拍他的背,对他说:“找那孩子玩去,好吗?”
他没发现母亲对弟弟的称呼日渐在衰败的生活中演变成“那个孩子”。
“我们现在没有闲钱养第二个。”父亲在他被推出房门前冷冷说了一句。
他如果再聪明一点,应该在那会儿就猜到,在他因为经营出了纰漏而破产的父母眼里,他的弟弟和一条小狗竟是差不多的东西。
在失望中,他只好找弟弟诉苦。但弟弟看着他,再一次表现出那种重复多次后多少显得有点令人厌烦的懵懂:“小狗,我知道小狗。图书上见过。什么是可爱?”
“你第一眼见到小狗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我认识了小狗。”
“……”
他想,假如能把那只小狗带过来,就能让弟弟明白什么是可爱了吧?图书上画的小狗,还是太粗糙了点。只要弟弟见过小狗,就一定会喜欢上的。没有人会觉得小狗不可爱。
而且,多一只小狗,弟弟是不是也不会在他上学离开家后感到寂寞了呢?一定会的吧。因为他当初,就是被弟弟的陪伴所解救的。
是的,他想要一只小狗。除了他自己想要以外,还塞了一堆杂七杂八所谓“为弟弟”的理由。他觉得理由那么充分,父母会谅解他的。他盘算着自己的零花钱够不够从邻居手中买下那只小狗。上课时在思考这个问题,放学后也在偷偷给自己打气,想着哪一天,就鼓起勇气去找邻居和他说这件事情?因为心里装着小狗,他忽视了家里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和变得神经质的父母,连晚上做梦都是他抱着毛茸茸的球团到弟弟跟前,和对方一起抚摸小狗的肚皮与额头。
到找同学借了钱,凑齐他觉得合理的金额那天,他趴在邻居家的围栏上,和那个前几天还在和蔼地与他母亲打招呼的中年男人搭话。
“叔叔,你的小狗好可爱啊。”
“是吗?”中年男人笑着抱起那只小狗,将它漂亮光滑的皮毛展示给他看。小狗还是像之前一样可爱,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尾巴不停摇晃着。
“喜欢吗?”
“喜欢!我可以买……”
“哈哈哈,你想要的话,回去告诉你的父母,让他们拿【比小狗重一点的东西】来交换吧。”
他愣了一下:“……只是那样就可以了吗?”
“对噢。因为是邻居,我可以慷慨些。”中年男人笑着补充完,就抱起狗,转身回到屋内。
他很心动。如果不花钱,他就不需要花光自己的积蓄了,如果不花钱,说不定连父亲也会态度好转。他当即跑去将这句话告诉了母亲。
母亲皱起眉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眉头舒展,对着不明就里的他道:“把你父亲叫过来。”
他们关起房门,讨论了一夜,临睡觉前告诉他,他们同意了,明天就把小狗接回家。那一夜,他高兴到了极点,钻进弟弟的房间把对方从床上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快乐地笑着说:“我们要有小狗啦!以后有小狗陪你啦!”
弟弟睡得迷糊,只是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含糊应了几句。
“第二天我醒来,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小狗睡在我房间的角落。父母如约为我带回了它。但从那天起,我的弟弟就失踪了。”
赤切一时说不出别的话。嗓子里有什么卡着,他接连几声咳嗽都吐不出来,只能默默看着自己队长那张一半隐在夜色中,一半隐在缭绕云烟的脸。他的线条冷峻锋利如同月光下屹立的高塔,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慑人寒意。
“……后来我才知道。【用比狗还重的东西来做交换】,是犬商收购的暗号。他们拿贩卖犬只做遮掩,实则干的是人口买卖。”
“……一帮畜生。”赤切喃喃自语。
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游鹤登今晚第一次叫醒他,让他随同出来散心,向他解释这段往事,赤切恐怕永远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富商出身的头领,为什么对处于暗层的犬商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恨意。游鹤登是犬商手里的头号暗杀对象,因为他走到哪里,就会将对犬商的扫除进行到哪里。如果是单纯的猎杀也就罢了,还能当做是同行间的较量。可游鹤登不是,赤切亲眼见过他将抓到的犬商从脚到头一点一点碾碎,残忍到他才像是那个地狱来的恶鬼。
因为他几乎是虐杀的处置手段,追查并处理犬商本该带来的美誉也消失殆尽,变成使人们噤若寒蝉的话题。
他像把永远在散发着冰冷恨意与滔天怒火的锋刀,赤切简直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在找到弟弟前就会先一步将自己崩断。
唉……说是这么说,这茫茫人海,究竟去哪找一个二十年前就被犬商带走的孩子呢?这么多年,前来认亲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有人想借此爬上游鹤登的床。游鹤登不厌其烦地一个个辨认,又一个个驱逐出门,到现在竟是一无所获。以对方目前的名声和地位,“弟弟”到今天也没来,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太小不记事,那大抵就是……死了。
毕竟惨死在犬商运输途中的人不是少数。
但没人敢跟游鹤登这么说。他的疯狂有目共睹,哪怕只针对犬商,却也足够有威慑力了。
“明天的行程安排得怎么样?”
赤切低下头:“已经安排好了。但是,队长,你真的要去拍卖会?就让我们去处理也是可以的……”
游鹤登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轻声说:“我要去看,把那些人的痛苦都死死印在我的灵魂中……不然,怎么抵消我弟弟万分之一的痛苦?”
游鹤登想起他带人闯进那个逃跑的犬商家中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光黯淡晦涩的夜晚。他拉开暗门,一步步走到地下室,最终跪在溅满昏黑血迹的破旧铁笼前。抠住地板的手指,因为崩裂指甲流出了殷红鲜血,他用双手捂住不断涌出泪水的脸,在一片腥臭的模糊中,甚至能看到那个本就小小的身影,是怎么被弄脏身上干净整洁的衣物,最终伤痕累累地蜷缩在笼中被人运走。
清澈的泪珠渐渐泛出同等的猩红,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血污悄悄流满他苍白的皮肤。在一片噬人的黑暗里,最后只传来他歇斯底里的诅咒。
“我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第73章72.重逢颜
拍卖会最后几个登场的商品,一般会在开始前转移到地下,仅由秘密会员参与竞拍。
赤切紧跟在游鹤登身后坐了下来。他们一行人经过了一番彻底的伪装,现在就是桂烟到他们面前,也未必能认出他们来。此次的任务是追查参与过违法交易的基地内部势力,收集证据并顺藤摸瓜挖出更深处的合作链。待提交好记录报告得到桂烟的印章,游鹤登就能名正言顺带队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