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斗抖抖眉。他伸手,拨开对方的散发,打量这个商品的脸。停顿几秒,他嬉笑着开口:“伙计,不是我说,你真是个大老粗啊,这样的货,我给不了你太多。我要收的是【宠物狗】,你却打伤了他,光养伤就得花不少钱,还没算可能留疤的,你这要我怎么办?”

男人面上一慌,心下却定了。

【不管怎样的商品送上来,犬商都肯定会挑刺,借此压低价格,你只管当好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不要多费别的口舌。】

“老哥,没有你这样讲话的。”男人咬着牙说。他虽然堆着笑,眼神里却带着几丝恼火。他半是好声好气地道:“我要把一个大活人带过来,不使点手段怎么行?你以为现在的玩宠只靠脸就能把日子过舒坦?一个两个高低还是会点防身的法子的。我弄他过来不容易,何况我也没伤着他的脸。你检查完了就开个价格,咱们各退一步……”

“哈哈哈哈,别紧张,伙计……等我看看他的眼睛……”

盐斗很期待这次的交易。越细看,他便越觉得这个商品使人满意。做【宠物狗】的,第一看面相,第二看身形。面前这个青年,周身都污浊不堪,将那张下巴沾血的脸端出来,却影响不了那份干净清俊,垂眸沉睡着,就自带了一股让人想将他揉碎的脆弱。而且他虽然骨架小,身形瘦削,但四肢修长、比例协调,恰恰如同犬类中矫健迷人的细犬。

唯一的遗憾是,伤疤多了点。不过在这个世道,能留着一张脸不坏,就是出色的商品了。再说,对于那位客人来说,这样伤痕累累的残破玩具,才是精品。

几个眨眼间,盐斗连将对方卖给谁都想好了。他认为那位癖好特殊的大人物,几乎是一定会对青年移不开眼的。他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再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让我看看他的眼睛。如果他有一双足够漂亮的眼睛……老伙计……我不介意让你和我一起赚钱,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又觉得他根本等不及了,他要直接把他买下来。他拿了几十金币敷衍那个在这种年头依然割舍不掉滥赌天性的酒鬼,好让对方滚远点别碍了自己的眼,至于“眼睛的尾款,我会在他睁开眼后让我的人送给你。”

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的乡巴佬眼都在发直,嘴里嘟囔着“够还债了”,扔下一句“那就老地方等你”便匆匆摔门离去。

“跟上去,再跟他个两三天。看看那个男人究竟有没有什么问题。”出于谨慎的天性,盐斗还是嘱咐了手下一句,随后,他盯着眼前的商品,露出了满意兼具期待的笑容。因为收到好东西,他比平时松懈了一些,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大赚一笔。

拜托,你可千万要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用锁链,把他的手腕和脚踝都扣起来,再到地下室去,去取那个最漂亮的项圈。”

名字、身份、地位以及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在落入犬商手里后化为乌有。眸光里泛着贪婪欲望的商人心想,代号就拿他眼睛的颜色来取吧。

猎物被他带到地下室,他亲自为他挑选笼子。锁链吊起青年纤细的手腕,迫使昏迷状态的他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倚着染满血污的墙,以一种任人宰割的姿态展现出他的身体。让他同时露出干净到纯粹的脸,却像只被掐住脖颈的濒死的黑天鹅,漂亮的羽毛折辱到泥潭里。

犬商踱着步,在大小不同的笼子面前徘徊。究竟哪个笼子适合这个猎物?再看一看……再看一看。

头顶亮起的灯驱散了黑夜,但无法改变地下室里泥泞的污浊,在一下又一下漫长而沉重的脚步声中,新送过来的商品终于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他刚一抬眸,就正好撞进站在他面前的人的视线中。

盐斗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那瞬间开始沸腾。他的灵魂在升腾、咆哮、欢呼,庆祝他将有了献给那位大人物后能够换取无上金钱的珍宝。天啊,该怎么形容这双璀璨夺目的眼睛?用跳动的火焰、色泽绚烂的枫叶还是甜腻的糖浆?当他的眼眸折射出诡谲的火彩时,又酷似熠熠生辉的火欧泊……这双眼睛,简直填补了他的一切败笔,让他整个人都物超所值!

犬商拽住青年的头发,尖声笑了起来,丑陋的脸上布满扭曲的快乐:“好孩子,就决定是这个笼子,这个笼子属于你了!”他用钥匙解开锁链的另一头,将它们与青年脚踝上的链条锁在一起,然后,拽着对方的头发将对方强行塞进一个堪堪与他自己的身形相当的铁笼中。

这样狭窄的空间,青年只能蜷缩着手脚,连转身也做不到。迷茫与无措,惊愕与愠怒接连从他的脸上闪过。因为失力,他开口说话的嗓音不可避免在发颤:“……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是谁不重要,我的孩子。重要的是你将成为什么。”

他的得意让猎物恼怒,他能看出对方试图调动周身的异能,骨节起伏优美修长的双手挣扎着穿过铁网,想将禁锢自己的东西破坏殆尽。但随后,不可思议缓缓浮上猎物那双美丽的眼眸。唯有皮肤被粗粝的铁丝刮破,渗出鲜血,其他的一切纹丝不动。

“……你……”

剩下的话淹没在血沫中。他伏地,痛苦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脊背在剧烈的抖动中就像快要散架,然而他稍一展开手脚,就会撞上笼子,被割出数道血痕。

犬商踢了一脚这个笼子,猎物炸开了毛,整个人飞速蜷缩回一团,好半晌才从手臂中抬起半张脸,用虚弱、愤恨与恐惧的眼神看向他。

“你不能那样,那样对我……”

“……你会,你会付出代价的……”

“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谁家的小公子吗?犬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样嘴上叫嚣着让他好看的人不少,但是他还不是活到了现在?倒是他们,现在有点精神也不错,往后的日子,呜咽的声音就怕是一声比一声小喽。

再硬的骨头,也可以用鞭子抽垮。

盐斗狞笑着道:“来,让我听听你的嗓子开起来有多我见犹怜?放心,我就听听,你要是叫坏了嗓子,客人也要责怪我的。”

第72章71.梦颜

游鹤登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年幼的兄弟仍安静呆在房间的家。

他的父母是远近闻名的商人,身价不菲,但代价是自有记忆起,他总是一个人面对空荡的屋子。他常常感到失望,因为他是个孩子,比起种类不停变化的玩具,他更需要的其实是爱和陪伴。但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父母牵着一个连走路都磕磕绊绊,却可爱得像洋娃娃的孩子到他跟前,笑着对他说:你有弟弟了喔。

凭空冒出一个弟弟的迷茫转瞬间变成孩子单纯的快乐。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玩伴,不再是玩具或者鬼魂般惨白的佣人。尽管弟弟很安静,不爱讲话,也不像他那样爱笑,只会捧着他给的图书,在海绵垫上坐着看一整天。但他依然心满意足,因为他能够偶尔回应他,有温暖的、带着人气的身体可以被他搂抱住,甚至依赖他,要握住他的手指学怎样更好地走路,会抬起柔软的小手摸他的嘴唇,去模仿他名字发音时的张合。

弟弟替代父母拿起画笔,真正替他的心脏涂抹上跳动的红色。他用懵懂圆润的眼睛注视着他时,他会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幸福又最了不起的哥哥。

……对,都是因为他,只顾着自己高兴过了头,没去注意快乐以外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当他去上学、去春游、去参加热闹的宴饮,在外面的世界逍遥快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扭头去看一眼弟弟?

为什么不去看一眼,自始至终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从没有离开过的弟弟?他开始在学校认识新的伙伴后,会回来向弟弟兴高采烈地介绍。对方听着,但永远不做出多么热烈的反应,只是安静看着他,用普通孩童根本不应该有的,无喜无悲的表情看着他。

“我听不懂,哥哥。”

没见过,所以听不懂。该上学的年纪,他在房间里。也不认识外面的世界,因为从未踏足。他是被放进了笼子里的鸟,世界就是笼外的长兄和玻璃窗透进来的光或者树影。

游鹤登短暂有过疑问:“为什么不让弟弟和我一起去上学?”“为什么不让他出门见我的朋友?”

父母则答:“他身体很虚弱,受不了风。”“等你再大一点,能保护他了,再带他出去。作为哥哥,要对弟弟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