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叫月牙吧。】

【你不该继承杀手的代号。】

【……那月牙的原名是什么?】

苏忆白问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男人的笑容。他教她写的第一个字,是“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他笑着说:【白,我姓白。】

当时的苏忆白听了,仰头一本正经地学他:【苏,我姓苏。】

雀鹰告诉她:【都是代号。】

她闭上眼睛,最终又睁开,嘴里缓缓道:【苏忆白,我就叫苏忆白。】

男人用生命拯救了她,她无以为报,也只能用生命去记住他。当她好好地活下去时,当她获得幸福时,当她濒临死亡时,她不会忘记曾经是谁将她托举出泥潭。

和杀手们相处常常是件让人倍感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死亡却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他们不像普通人会思考是非善恶,偶尔却也有月牙那样对她存有恻隐之心的人,也有雀鹰那样一时兴起来帮助她的人。不过,虽然磕磕绊绊的,苏忆白依然活到了今天。

可惜,事与愿违,表面平静的生活在乱世中从来都是薄如蝉翼的纸片,一吹既散。

得到曲千屿感染后叛逃,沈阙飞疑因失职被关押的消息,苏忆白如梦初醒。她下意识扭头去看身后,又想起谢槐此刻正呆在警戒程度突然升级的封锁区中,说是情况不明,暂拒访客。好像一瞬间,她熟识的人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她孤身一人在这世界上。

苏忆白看向空无一人的前方。她深吸一口气,奔跑了起来。摆动作为区区人类的瘦弱双腿,她拼命往前跑去,穿过实验室、穿过大街小巷、穿过慌张抽出武器却被她钻了漏洞的人群,小炮弹一样砸进了林视的怀里。

“我要见沈阙飞!”

她大声喊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因力竭已经像幼鸟那般纤细柔弱。林视被她掀起的风吹开了兜帽,乌黑长发瀑布般倾泻到肩上,有些四散飞舞着几欲遮住那双震惊的眼。

“……不行。你在说什么?你忘了他是杀手?他很危险。”

“我是杀手扶养长大的女孩。我为什么不可能是会让姐姐你也警惕的杀手?我和曲千屿也来往密切,我自愿成为沈队长的担保人!”

是的,苏忆白想,她担心他们,担心这些亡命之徒。那些人也许爱她也许不爱,在外人眼里或是残酷嗜杀或是冷血无情可她,她是活在他们庇护下的人,她有她自己的道义要承担!

以研究院二级实验员的身份,以她的前途作为担保,这是她唯一能给沈阙飞提供的微薄帮助。她来让其他人知道,拥有不同派系追随者的东十九区总队长,绝不会是人类的叛徒。

林视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合上。

在以前,林视并没考虑过杀手之间恩怨情仇的问题。她和大众的看法类似,对只认钱的人形兵器多是抵触和敌意。乌清露任命沈阙飞为地区总队长时,林视甚至为此和她争吵了几番。

无情无义者,怎么能称为人呢?践踏生命者,怎么能领导人呢?乌清露说,有些人没得选,但林视不信。她始终认为人可以选择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动摇她的,是收养了苏忆白的谢槐。林视唯独对杀手中的他有几分好脸色。

第二次……

林视回想起会议上沈阙飞漠然的表情。

孟风遥攻势猛烈,针对着对方的每一处漏洞逐字逐句批判着,让越来越多人倒戈到他这边。当时的风向对沈阙飞十分不利,连一向爱打圆场的乌清露也沉默着。

别说话就好了。最好的反击就是一言不发。那样真正给对方定罪的节点还会往后延。林视知道狡猾如沈阙飞,一定会这样做的,或者干脆说完全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

……然而,她错了。在孟风遥严词责问对方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曲千屿异化,却没有及时动手将其斩杀时,沈阙飞突然把腿架在了长桌上,身子往后放肆地倚住靠背,然后高傲地扬起下巴,满脸不屑:“因为他没有背叛我沈阙飞。”

为什么不杀掉无异于人类叛徒的感染者?

这就是沈阙飞的回答。

那不是什么意气用事,在场的人听得真切。那是一个领袖的真心。也是在那个瞬间,林视忽然觉得自己听见了沈阙飞的呵气声。她有点讶异地想,原来这真的是个有温度有心跳有呼吸的人。

虽然,这一点,让林视觉得他更讨厌了。

第三次,女孩站在她面前,说自己也是杀手。这是个糟糕的方法,从目的到理由全都糟糕透顶。

林视说:“我没什么好说的。这里没有研究院二级实验员苏忆白,你只是个需要监护人陪伴的小女孩。卫兵,放行。”

说完,她又自语道:“我骂了乌清露这么多次,这回该轮到她骂我了。”

苏忆白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沈阙飞的私人区域。对于地区最高领导者,会议高层最多是控制他的活动范围,不至于真的囚禁他,所以苏忆白很难判断现在的沈阙飞在干什么。她放轻动作的行为不过是心理安慰。

她屏着呼吸,一点一点往前挪,和来时截然相反的缓慢。她在想,见到沈阙飞,她要说什么,以及她究竟为什么来?如果不是林视心软,她的举动好比螳臂当车,恐怕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毁了自己。

说白了……她到底在干什么呀……如果谢槐在,一定会说她这是毫无意义的冲动……

可恶,还不是担心他。

“小鬼。”

客厅突然传出的声音把苏忆白吓得一激灵。

“谁让你来的?”

结果是对方的声音给了她勇气。苏忆白干脆大步跨过门,望向斜靠在沙发上正懒洋洋品着酒的沈阙飞。

屋内只开了盏小灯,亮度还不及窗外的朗月。那冷色的月辉穿透玻璃流淌进来,给他和手中的酒液镀上了一层银灰色的光。只是柔和的光影也没能晕染开沈阙飞周身的气势,鎏金色的熠熠双目在昏暗环境中更显锋利逼人。

苏忆白先是被他的凝视吓了一跳,接着又松了口气:看来这头猛兽还是神采奕奕,没被打击了锐气。

“我……”

话才出口一个字,对方弹了弹手指,有什么东西从掌心飞出去,撞击开关让屋内彻底亮起来。

光线刺痛眼睛,苏忆白呆了呆,说着:“我……”

这一回,同“我”字落地的还有几颗飞速下滑的泪珠。就像是灯的开关也连接了她眼泪的开关,苏忆白当即号啕大哭:“我好害怕!”

沈阙飞就这么看着她哭了十分钟,看着她抽着纸巾擦脸,好不容易止了啜泣,又自己默默爬上沙发坐到他身旁,掌心里揪着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