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一日,丰辽两国谈判不欢而散,宋疏云自猎宫回到阳关城,夜里难以入眠,随意检视萧闻道所赠礼品,其中有一幅山水图,是辽国画师的仿作,笔触天然,颇有意境,便展图细览。
忽然发现那画纸略嫌厚重,似乎中有夹层,于是割开一看,果然找到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
那丝绢上满是蝇头小字,皆为凤桐道人所留。原来他在画中偷藏丝绢,暗暗给汉臣传递信息。
那丝绢前半部分,凤桐先是自明身份,说自己虽然做了大辽国师,但身在曹营心在汉,无一刻不想回到故土,如今大丰皇族李代嘉被辽人所俘,他心急如焚,便想出一条计策,可供众汉臣参考。
那丝绢后半部分,凤桐便细细教导汉臣如何借送礼之名混入猎宫,如何躲避猎宫守卫,如何放火烧殿,如何趁乱救人。同时还写明,行动时间必须是三日后的午夜子时。
那丝绢背后则绘着猎宫地图和进出线路,种种细节,无一不详。
宋疏云看了丝绢,忙转呈给秦克阵等人,这才有了这一出营救大戏。
李代嘉听罢,又是感动,又是后怕,忍不住问道:“只凭凤桐一张丝绢,你们就敢来救我吗?你们就不怕这是敌人的诱兵之计?”
秦守晏说道:“我们自然害怕。我大哥还特地召来李真尚,问他认不认识凤桐道人。李真尚先是一愣,继而脱口而出道‘凤桐果然是假死’。我们忙问他假死是什么意思,他只说‘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又问他凤桐可不可信,他说‘凤桐这妖道亦正亦邪,不可尽信’。哼,问了他半天,他尽会说这些无用的废话,半点忙都帮不上。”
李代嘉心想真尚哥哥不愿牵扯出龙血宝丹之事,自然含含混混遮遮掩掩,又问道:“那你们为何信了凤桐?”
秦守晏说道:“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搏他一搏。你可不知道,那天你被萧千音当众掳走,我大哥自责不已,头发又愁白了许多。唉,我爹爹亡故的时候,都没有大哥这么多白头发,看了都叫人难受。”
李代嘉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大将军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他……他与我大哥很不相同。”
秦守晏说道:“如李真尚那般无情无义的冷血暴君,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总之,我和大哥都觉得凤桐之计可以一试。我坚持亲自救你,大哥只好答允。这黄毛小子和酸书生也非要掺和进来,大哥便安排他们在山谷中接应。”
他这几句话说来轻巧,其实个中艰险辛苦,便是连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几人付出千般心血,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为了一份或真或假的希望,可见对李代嘉多么情真意切,绝无半分虚假。
李代嘉心中激荡难言,悄悄低头擦去眼泪,抬头问道:“那赵搏扬……他怎么会来呢?我还记得,我们来到阳关城的第一天,赵搏扬就失踪不见了呀。”
秦守晏愀然不乐,答道:“我也不知他怎么打听到了丝绢之事,竟然趁夜潜入将军府,苦苦求我带他一起来救你。我本是不愿意的,可他竟然纠集了一批武林高手,到我面前比划了一番。我看他们虽是乌合之众,但多少也能派上一点用场,这才勉强同意,就把放火烧殿的差事交给了他。他答应过我,放完了火立即走人,绝不会叫你看见他……哼,原来哑巴也会说谎。”
李代嘉听秦守晏的语气,似乎不知道赵搏扬拉拢这些江湖人士,其实是为了对付将军府,不由松了一口气。
若是秦家兄弟知道北境暴民抗粮闹事,都是受了赵搏扬等人的煽动,那就不得了了。
蒋仙亭在旁边休息许久,方才缓过神来,闻言忍不住说道:“你分明是看赵大哥武功高强,这才把最苦最难的活儿交给了他。”
秦守晏给蒋仙亭戳穿心事,脸色涨得通红,斥道:“这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否则我不就是拿小龙的性命开玩笑吗?”
他最是爱面子,若不是万分在意李代嘉的安危,怎愿意放下脸面,把最关键的差事交给情敌赵搏扬?
李代嘉不由动容,说道:“师哥,你是真心待我好,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
秦守晏脸色顿时缓和,嘴上仍是凶巴巴的,说道:“你分明就知道该怎么报答我,只是不愿意做罢了。天底下也只有我这么傻,明知你不把我当成第一位,还整天眼巴巴对你好。”
这时,赵搏扬饮马归来,环视一圈,便默默坐到李代嘉斜后方,仍然是侍卫保护皇子的架势。
秦守晏看见他,心中总归不平,大声说道:“嘉儿,你信不信我一个人就能救你出来,未必需要这么多人帮忙?”
李代嘉点头如捣蒜,叠声说道:“师哥武功高强,救我小命岂止一回?你这份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完了。”又回头看向赵搏扬,低声说道:“你待我的好,我也省得。”
赵搏扬笑了笑,凤眼中满是柔情。
秦守晏立即警惕起来,说道:“你和那哑巴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我可告诉你,休想把这辈子欠的债推到下辈子去,万一你转世成一颗花心大萝卜,难道要我跟萝卜讨债去吗?”
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章
李代嘉心想我要是做了花心大萝卜,你秦二公子必然也在劫难逃,下辈子咱们就变成两颗大萝卜,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田地里,冬去春来,清风细雨,叶交根合,难舍难分,不还是一对欢喜冤家吗?
想到这里,李代嘉心中涌起一阵暖意,面上却露出羞赧神色,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下辈子总还能做个人吧!”
蒋仙亭笑道:“嘉哥哥下辈子肯定还是人中龙凤。至于秦二公子么,你这辈子玩弄了太多姑娘,说不准下辈子就投胎做个女人,好叫你切身体会女儿家的辛苦。嘿嘿,秦二公子变成了秦二小姐,那可有意思了。”说罢,便“二小姐”、“二小姐”地叫了起来。
秦守晏给他叫得浑身别扭,说道:“你这黄毛小儿,居然还编排起我来了?”
宋疏云微微一笑,说道:“秦二公子这辈子虽是男儿身,却将某些女子那拈酸吃醋的刁蛮脾气学了个遍。蒋少爷,你我可都是深受其害啊。”
蒋仙亭说道:“若说深受其害,我们谁都比不过赵大哥。秦二小姐性格泼辣,只有嘉哥哥这般好脾气的人才消受得起。”
赵搏扬虽默然不语,但神色也显得颇为赞同。
秦守晏见宋蒋一唱一和挤兑自己,气得七窍冒烟,转向李代嘉喝道:“你这两个姘头如此取笑于我,你就不教训教训他们吗?”
谁料李代嘉此时正以手遮面,竟然也在拼命忍笑!
秦守晏怒道:“好哇,你也来笑话我!”伸手就要拧李代嘉的耳朵!
李代嘉笑着躲了过去,口中还解释道:“我不是笑话你,我只是忽然想到,如果你变成二小姐,那秦大将军岂不就变成大小姐了吗?只是这么一想,哈哈……我就……我就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捂着肚子笑翻在地,亮晶晶的眼眸中满是欢畅笑意。
秦守晏微微一怔,想到威严刚强的大哥变成娇滴滴的秦大小姐,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骂道:“嘉儿,你去了一趟辽国,胆量倒是愈发大了,连我大哥都敢笑话。”
于是众人又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好不热闹,山涧边回荡着欢声笑语,久久不绝。
李代嘉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安稳快乐的时候,多日以来积攒的惊惶苦闷都一扫而空,真恨不得永远不要抵达阳关城,永远都和他们待在一起……
不知不觉之中,夜色已然低垂,众人渐觉腹中甚为饥饿。
于是蒋仙亭自告奋勇,提了一把匕首去山涧中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