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糖浆形成晶莹剔透的薄脆外壳,鲜艳欲滴的红色山楂,随着糖衣碎裂的声音,山楂的酸与糖浆的甜,层层叠叠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喉头一紧,唇齿间忍不住分泌唾液。

刚入口,舌尖能够清楚感受到那份糖壳破碎在温热口腔中融化缓缓流淌进喉口甜滋滋的蜜液,但随即却仿佛失去味觉般,机械性的咀嚼,极度的甘甜如同包装精美混入毒素的糖块,反涌上来的苦涩麻木了唇舌。

直到无意识间抚到脸颊的湿润感,原来不是糖葫芦不甜…。

自从娘亲去世,爹爹仿佛就变了一个人,迷恋上赌博,沉迷于酒色,流连于花楼。完全没有娘亲口中一心只读圣贤书奈何商贾不得志但深爱家人可靠的丈夫模样,路临与阿姐回忆中那个笑容可亲总是为他们遮风挡雨最好的爹爹模样也逐渐破碎。

“岁岁乖,爹爹也舍不得岁岁。但是岁岁也舍不得你阿姐因为…成不了婚吧,乖,就这一次,爹爹赢回来了,你阿姐的嫁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爹爹也有钱把你赎回来。两全其美,多好呀。”

那是爹爹第一次在娘亲离世后对他笑得温和,还给他买了糖葫芦。

阿姐不会高兴的吧。毕竟她那么期待自己…。

乌发少年身形实在过于瘦弱,当他蹲下身子又垂下头时,完全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绒毛的可怜小猫团子。

许是见他无声落泪乖顺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心疼可怜,而身边和老鸨死皮赖脸抬价的男人嘴脸又实在是过于恶心反胃。站在路临身前的打手忍不住柔声下来。

“都脏了,不…去洗洗吧。”

还能吃。

思及可能是少年最后一次吃到外面的零嘴,到嘴边的话语硬生生拐了个弯。

路临伸手揉搓了一下泛红的眼眶,泪水却像是断了弦的珠子越是去擦越是不停滚落。死死咬住唇瓣,在老鸨分出一眼余光半默许下,跟着那稍显年轻的奴仆往后院的井口走去。

那打手看起来稍显年轻,还带着未脱去稚气的青涩,替他打起半盆井水,擦拭哭得一塌糊涂的白皙脸颊,又把那沾满大半尘土的糖葫芦水里过了遍,掰掉实在洗不净的糖壳。

“吃吧,日子总不会更差的。”

打手也不是一出生就是打手,只是奈何家里穷,养不起五张嘴,还好有一身蛮劲学了些武艺,干脆便就把自己卖给了秦楼楚馆,当个打手。虽干的都算不上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肮脏事,但能吃饱,活着已经很好。

他絮絮叨叨讲着,落在乌发少年身上的目光逐渐有些许柔和,这个年纪…他五弟若是没被送给别人家,也该这么大了吧。

“阿寻,你怎么在这儿?妈妈不是让你…”

抱着一大盆脏衣的女子似是与打手相识,见路临始终沉默得吃着那串糖葫芦,看起来极其乖顺,打手便也停下了话语,转头和那女子走到一旁攀谈起来。

这么瘦弱一个小孩,不在视线一会…应当也没关系吧。

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落入清澈的水池中,乌发少年低着头穿梭在轻纱之间,珠帘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水波荡起轻柔波纹。身穿华服的嫖客与身姿轻盈的舞女纠缠,低哑的喘息声与女子娇嗔的身影声此起彼伏,淫靡的乐曲将肉体碰撞暧昧水声遮掩。

阿姐,阿姐…。

端着果盘的奴仆蹙着眉想要开口训斥,大敞衣口的嫖客调笑着想要享受双飞之福,惊慌失措的乌发少年躲开向他伸出来的手,在怪异或惊奇的目光中乱窜,路临想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视线逐渐模糊,被水色覆盖。

一时间没有注意,鼻尖似乎撞上什么温热的东西。卷翘的纤长睫眉染上湿润的泪意,可怜巴巴的委屈团子刚想侧身离开,纤细白腻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大掌所覆拉回。

“大胆,竟敢冲撞我家主子!”

银白色的光点在眼前一闪而过,锐利的刀锋抵到脆弱致命的脖颈前,耳边传来一声轻咳。

气氛有一瞬间的寂静,路临抬眸却撞进那双如月色朦胧清冷的眸子,狭长的风眸明明倒映着他的身影,却又似乎什么都映不进去。

微风拂过那漆黑的水潭,引起一阵涟漪,他穿着一身月牙色的锦袍,披着与他人格格不入的狐毛大氅,身形清瘦,雍容雅致,如一块上好的白玉。

“撞到人…可无事?”

怀中少年如同一只蜷缩着的可怜小猫红着眼眶,泪珠在发颤的乌睫间打转,泫然欲泣。红唇被咬得血色尽无,受惊而炸毛般,墨眼圆瞪,像是受伤但为了保护自己而伸出利爪呲牙咧嘴强撑凶狠的奶猫崽子。

唇齿间原本带些冷意的斥责,在炽热目光触及那不断发颤战栗的纤瘦腰肢时硬生生压回喉口。

一只可怜的流浪猫崽罢了。

乌发散乱的少年摇摇头示意无事,微若其微的致歉声音掩藏在身后急促的步伐声中。

“那个小贱蹄子跑去哪里了,真是…老子不管啊,人交给你们了,没看住是你们的事情,银子我是一分不会退的。”

随着熟悉的声音逼近,乌发少年眼中的恐惧渐深,长指因为过于用力泛白,想要挣脱逃离,覆住手腕的温热大掌却死死禁锢,眸底逐渐变得晦暗无光。

不甘心,好不甘心…就这样被卖掉,明明还没有看到阿姐成亲,还没有成为状元郎,还没有成为…娘亲口中让他骄傲的岁岁。

身着月牙色锦袍的男子垂眉,宽大衣袖被微弱的力道扯了扯,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红唇轻颤逼出微弱而可怜,像是猫崽子被逼到绝境发出的悲鸣,将最后一丝希冀寄托于他。

“救…救救我,求求公子。”

我可以端茶倒水做下人伺候公子,公子说往东就绝对不往西…我很乖的,求您,买下我好不好?

还没等到他的反应,可怜的猫崽子就被一双粗糙布满粗茧的脏手拽过去,眼见那倔强的小猫耷拉下耳朵,白皙的脸颊就要印上鲜红的五指印。

“啊!!!!你、你他妈什么人,老子教训自家孩子管你什么事!”

路观南的手被紧紧捉住,一阵剧烈的疼痛后,整个手臂被翻转至至身后。隐约间可以听见细微而尖锐,如同冬日树枝被折断的嘎吱声,中年男子额前冷汗直冒,口中胡乱叫着。

怒气涌上心头,刚想伸出另一只手,却听见急促的步伐声停下。

“我怎么不知,荡月楼如今也改做南风馆了?”

一身鲜艳华服带着翡翠手镯的老鸨一顿,唇瓣刚启便被打断。

“柳娘,柳妈妈!这里,哎哟…我的手,你也看见了,这骚贱蹄子攀上高枝了,不是我不愿意给啊。人给你了,是你没看住哦。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啊,银子不会退的。”

“他在荡月楼闹事,柳妈妈可得给他点教训啊,不然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这里闹上一闹了!”

路观南毫无掩饰幸灾乐祸让人替自己教训的想法,一边紧紧攥着那几俩银子笑得开怀。

却不料,被称呼为柳娘的老鸨完全没有应答他的意思,转而恭敬的对白衣男子行礼,犹豫片刻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