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他颤抖着手,将最后一滴药喂进陆岳修口中,手指一松,瓷瓶咣当?落地?,摔成碎片。一瓶药灌下?去,贺承觉察陆岳修的挣扎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他终于?松开手,从陆岳修背上滑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陆岳修的目光越发痴钝迷离,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贺承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随手拉了谁的衣袖,只?顾着求助:“我,没力气了。劳驾,扶他,扶他一把。”

“你们把他送回去,铁链系好,房门关好。受伤的,去治伤,没受伤的,把这里?收拾一下?。”

听见声音,贺承定睛一看,自己随手一拽,竟然好巧不巧拉住了沈懿行。他顺势跟沈懿行说?:“正好,二位前辈,也,也还没休息,要不就让他们来,来看看师父……”

沈懿行没好气:“陆岳修的事迟些再说?,你怎么样?伤在哪里?了?”

“我?”贺承痴钝地?反问,“我怎么了?”

“怎么了?”沈懿行眉头紧锁,他追赶过来时,见到的正是贺承强行给陆岳修喂药的场景,贺

椿?日?

承不管不顾地?钳制住发狂的陆岳修,任由他在挣扎中重创胸腹要害。沈懿行又气又急,语气也不大好:“你刚刚就那样由着陆岳修往身上要害打,你说?你怎么了?”

贺承心虚:“没什么事,也,也没有很?疼……”

“这么多人,就你能耐,就你能制得?住陆岳修是吧?”

贺承借着沈懿行扶持勉强站着,倚在他肩头闷声咳嗽,声音渐渐低下?去:“也不是,就是,就是我不想,不想再见到有人死?了……”

沈懿行气急,语气严厉:“那你就不怕自己会死?吗?”

这句话久久没有人回应。

沈懿行低头看去,只?见贺承已经悄无声息靠在他肩头昏厥过去。沈懿行一身红衣,衬得?贺承的脸色灰白如死?,盯着他唇边汩汩血色,沈懿行只?觉得?脊背发凉。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善后 刚刚实在是太急,也……

陆岳修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回内室, 很快重新安置好。那条被遗忘数月的、小孩手臂般粗细的铁链重新固定住陆岳修的手脚,腰腹处还增加了一条铁链,将他的身体牢牢绑在床板上, 令他彻底动弹不得。

“楼主,陆掌门已安置妥当, 外间也收拾好了。今日一共两死四伤, 伤者均已送至医堂救治。”

站在陆岳修所住囚室外的沈懿行听?见声音转头,来人身着玄色短衣,是刑堂的管事?人屠勇。事?情发生在刑堂, 他的人损伤最重, 沈南风在时,枕风楼的人习惯了不把人命当回事?,沈懿行当了几年楼主, 楼里的这个习惯还是没能全部拗过来,此时屠勇来报, 语气平直, 话里只有事?, 没有情。

沈懿行是跟在司渊身边长大的。

与?沈南风不同, 司渊心肠软, 重情义,是当时枕风楼里难得的活人。

沈懿行低头看屠勇。屠勇受了伤,只是伤得不重, 额角的伤口?无声渗着血, 顺着侧脸, 濡湿了半边鬓角。

“你也去医堂看一下伤吧。”

“我?”屠勇一愣,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额头上带了伤,“这伤不要紧的。”

沈懿行笑笑:“医堂不缺这点?伤药, 小心留了疤,莺儿嫌你。”

莺儿是四层温柔乡里唱曲儿的头牌,一手琵琶弹得落花流水,技惊四座。屠勇是个粗人,听?不懂曲儿,他只是觉得莺儿玉葱似的手指抚在琵琶弦上,一根琴弦一根琴弦地抡过去,比他的剑还要快,真是好看极了。

听?到?沈懿行提起莺儿,屠勇倏尔抬头,瞪大了眼睛,黝黑的脸竟有些红。他有些害羞,又有些心慌,嗫嚅着:“楼主,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有什么好羞的?”沈懿行摆手,“去吧,先去治伤,再好好安葬了兄弟,一切料理完了,去四楼听?莺儿唱支曲儿,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吧。”

屠勇领了命离开,沈懿行又站在外间看了陆岳修一会儿,转头也走开了。

刚才贺承给陆岳修灌了整整一瓶迷药,他估计要一动不动地睡个两三天,何况他此刻已经被三条铁链牢牢束缚着,关在囚室之中?,暂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倒是贺承那头,不知怎么样?了。

刚刚,实在是太?急,也太?乱。

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贺承跌跌撞撞地去找南门迁和潘妩,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以前?的事?情

比如,二十多年前?,他在院子?里听?见司渊难得对桑秀发了火,无所适从?之际,看见司渊从?房中?抱出来那个小小的、奄奄一息的孩子?。

尚未满月的孩子?很小很脆弱,被司渊护在宽厚的怀中?,越发显得单薄得像一页纸。沈懿行记得,包裹着孩子?的襁褓层层叠叠都是血,他伸长了脖子?,看见司渊将孩子?只有成年男子?两三根手指粗细的手腕紧紧捏在手里,可血色还是从?他颤抖的指掌间溢了出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再比如,十多年前?,他寻寻觅觅,终于在湘城近郊的山坡上,再次见到?那个孩子?。

从?来没有人让沈懿行去找那个孩子?,司渊直到?断气,也没想过要他去背负另一个孩子?的人生。可沈懿行是司渊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他是枕风楼里的一颗小砂砾,他救不了司渊,可他至少应该像司渊当初护着他一样?,暗暗护着司渊的孩子?。司渊死后,他从?沈南风手里领了很多任务,去了很多地方,暗中?找了好久,再见到?那个孩子?时,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山坡上烧得人事?不省,他的身边无助地蹲着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孩子?,而不远处有一只秃鹫阴鸷地盯着他们,就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还比如,半年前?,鲜少踏足枕风楼的人,驾着马车不远千里来找他。

江湖人皆知,枕风楼外是不行车马的,皇帝来了都不管用,可那孩子?就那样?驾着马车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沈懿行当然知道,他并不是要做枕风楼的那个例外,只是那时他实在走不动了。彼时那个孩子?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片天,“贺承”这两个字已经小有名气,是人人不敢小觑的后起之秀,可赶到?枕风楼外,他却连坐稳的力气都没有了,马车堪堪停住,便从?上面一头栽下去,断断续续呛着血沫,攀着沈懿行的手臂,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懿行亲眼见过贺承太多回死里逃生。

他不知道,这一回呢?

那个自生下来便虚弱得像只小猫的孩子?,在经历过那么多颠沛流离,在受过那么重的伤之后,拖着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身子?,这一回,还能不能熬过去?

浑浑噩噩走回贺承房间外,沈懿行生出一种情怯。

手掌抵上门框,那扇门重逾千斤。

沈懿行以前?觉得,青山城与?枕风楼离得真远啊,贺承被庄荣带走后,他们一年也未必能见得上一面。可此刻他在想,这扇门后面的路,会不会更远?远到横亘了生死黄泉,此后他们再说不上一句话?

不知自己僵硬地站在门外等了多久,天边泛白了,房门才从?里被打?开,沈懿行怔怔看着南门迁,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问些什么。

“暂时没事?了,阿妩在里面给他熏药,你晚点?再进去看他。”南门迁看了眼魂不守舍的沈懿行,忍不住嘀咕,“他那师父也真下得去手,全照着心肝脾肺这些要命的地方打?,这回可要盯着他好好休养调理,否则怕是要留病根。”

人还活着就行。

沈懿行对贺承的要求已经降到?了底线上,听?了南门迁的话,他终于松口?气:“有劳前?辈了,需要什么药材,您只管吩咐。”

“药材倒是不缺,只是他体内的凤尾续魂针有些棘手。”南门迁皱眉,“我刚刚看了,他体内至少有三枚针移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