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楚收到这些书信与点心总是很高兴,即便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也不忘磨墨回信。
迟以薄成为九皇子之后,一直安分守己,好读书,不惹事,不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也表现得对皇位毫无兴趣的样子。即便是如此,反倒是有人先坐不住了。
楚素心得知夏楚放在身边的那个孩子,原来竟是九皇子时,心下不安,还特意把夏楚叫过来问。
楚素心派人催促得急,夏楚还以为迟以轩出什么事了,连忙赶了过来。
但楚素心却稳坐在堂中主位上,迟以轩也待在一旁,一副逼问的模样:“宁太傅,我听说你身边带的那个孩子原来是九皇子。”
夏楚见她这个态度,虽是不快,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是。”
“那……”楚素心欲言又止,但事关自己儿子的皇位,还是忍不住问了,“九皇子岂不是知道了你来教导轩儿的事……”
夏楚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楚素心的意思:“宜嫔娘娘,小薄陪在我身边将近十年了,他不是会随便乱说话的人。”
楚素心依然有顾虑:“可他如今的身分不同了。人一旦往上爬了,就容易被权势利益给蒙蔽。你也教过他为君之道了吗?”
楚素心把话说得委婉,这个君指的并非是君子的君,而是君上的君。
“他帮我甚多。”夏楚并未否认,但也不多做解释,他多年来教导迟以轩已是尽心尽力,他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与心力, 可迟以轩至今仍是一知半解。为人师表,将自己的一身学问教给学生,无非也是希望有人能将知识传授下去,否则岂不是白费。他虽无意要教小薄这些,但小薄好学又贴心,他也不过是回报一二罢了,自认问心无愧。
但楚素心显然不这么想,她觉得夏楚既然选择了她的儿子,必然就一定要送佛送到西才行。楚素心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但在险恶的深宫裡待久了,想法难免受到影响,行事偏差。她孤身一人在皇宫,如今也只有轩儿这个希望了,自然要为自己,以及为儿子谋求最大的利益才是:“宁太傅,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话吗?你说会一直教导轩儿,直到他坐上那个位置……”
夏楚叹了一口气:“宜嫔娘娘,我也说过了,我会尽全力教他,但也要他自己争气才行。”
“轩儿哪裡不争气了,他每晚都读书到深夜,我都要心疼死了。”楚素心假装抹了抹眼泪,“我知轩儿愚笨,他年纪还小,因此才更依赖太傅一些。但如今九皇子崛起,又是太傅你的爱徒……我怎么能不担心。宁太傅,你能保证九皇子一定不会跟轩儿抢这个皇位吗?”
小薄会成为九皇子这件事着实是意外,但就算是夏楚,也不能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楚素心又问:“若是将来,九皇子要与轩儿抢这个位置,你是要帮哪边?”
夏楚确实没问过小薄这个问题,可被皇帝认回也不是小薄能拒绝的。虽然情感上他或许会想帮小薄,小薄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选。但理智上,他的任务就是要助迟以轩上位。他明确道:“我自是会帮五皇子。”
但还是忍不住在心裡骂道,什么垃圾任务。世界意识其实是要整他吧,怎么老是处处跟他作对。
楚素心听闻此言,总算稍稍放心下来:“宁太傅,希望你说话算话。”
“自然。”
“既如此,我就信你一回。但往后,也希望宁太傅不要再私下教导九皇子了。”
夏楚自认脾气还不错了,但若不是为了任务,他早就将这女人打一顿了。迟以轩直到现在还没有长进,太过依赖母亲,其实就是楚素心将他保护得太好,才让他没有成长空间。如果夏楚狠心一点,其实想办法切断他们母子的羁绊是最快的,让楚素心获罪而死,又或者让他们母子之间产生嫌隙都可以。但他终究做不到这么恶毒的事,否则要做的话,当年他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夏楚虽未口头答应她,但心裡也在想着这件事。
他虽不知道小薄是怎么打算的,但如果小薄真想争夺皇位,他也是没有资格阻止的。
可在书信中,小薄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要是他主动提了,反倒显得他们这将近十年来的师生关係也变得不单纯了。
夏楚左右为难,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夏楚就算什么都没有做,小薄的天资摆在那裡,又勤奋用功,自然就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楚素心越显焦躁,对自己的儿子就越加严厉,甚至异想天开,要求迟以轩也定要在皇帝面前大出风头。迟以轩本就生性胆小,还在皇帝面前跌了一跤,说话结结巴巴的,风头没有出成,反倒闹了个大笑话。
皇帝见自己的五儿子这副懦弱畏缩的模样,直摇头,反倒更加满意迟以薄了。
他近年虽是无甚毛病,但也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往了,再加上朝中大臣催促,也是时候该立个皇子了。他如今膝下只剩大皇子、五皇子、八皇子与九皇子。
大皇子是皇后所出,原是正统,可惜皇后去得太早,大皇子太受宠爱,年幼时就疏于管教,心性不正,差点酿成大错,恐怕不是合适的人选。而五皇子太过怯弱,八皇子又太小。如今他最满意的是迟以薄,然而这个儿子的出身又容易惹来非议。
现在三儿子跟四儿子又没了,朝中又倾向立大皇子为太子。可若真的立大儿子为太子,又恐有外戚干政的疑虑。
皇帝迟迟没有决定,太子之争已然暗中进行。
某一日,夏楚才刚回到住处,便听管家说迟以薄受伤了。
由于五皇子的关係,夏楚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迟以薄了,便着急问:“怎么受伤的?”
管家也算是亲眼见小薄长大的,同样心焦:“小的不知,是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是……说是九皇子殴打大皇子,两人打了起来。”
夏楚一听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小薄本就不是那种会动手脚的人。可惜小薄现在已经贵为九皇子,管家也无法晋见。夏楚身为他的老师,想自己的学生,应该勉强还算个理由。他当下便把书都教给管家:“我去一趟。”
夏楚匆匆赶到黎阳宫,也不知是不是迟以薄事先吩咐过的,门口的侍卫并没有拦他。
夏楚很快就见到了人,几个月不见,小薄似乎又长高了。他成为皇子之后,也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学些骑术射箭,身体壮了一点,从前那副瘦弱的模样已看不见了。
迟以薄的脸上青了一块,明显是殴打的痕迹。可他不以为意,一见到夏楚就笑了:“先生总算来了,我日日都盼着你来。”
夏楚听他这样说,难免心酸愧疚。他也算是亲自把小薄带大的,如今却为了五皇子而不得不疏远他。
夏楚无法回应他这句话,只好转了话题,关心道:“怎么伤的?”
“就是打的,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两人难得见面,迟以薄不想让人打扰,便让屋裡的宫奴都退下了。
夏楚见到旁人都退下了,才问道:“我听说你跟大皇子动手了。”
迟以薄苦笑一声:“是。先生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都传到先生那裡去了。”
夏楚沉默一会,才说道:“恐怕不是我消息灵通,是有心人要故意闹大。”
“我知道。”迟以薄如今也已经不是孩子了,况且他的生母早早就去了,背后毫无势力支撑,凡事都得依靠自己。
夏楚见他年纪轻轻就成熟稳重,心裡的那份愧疚感更重了。他并不欠他什么,甚至还对他有恩。可他为了完成任务,就得疏远小薄。以这孩子聪明的心性,恐怕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吧,简直坚强得令人心疼。
“我……”夏楚不想再这样了,小薄这么好,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委屈,“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