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黎明,不要终点。

仿佛她的灵魂是露水,见光就死。

陈晓森是个平凡的女孩。

平凡的五官,平板的身材,平静的表情,平庸的智力,平整的人生轨迹。当年同学聊天提到周迅有部新电影上映,名字叫《明明》,坐在外围看杂志的陈晓森无意中听到了,抬起头问:“叫什么?《平平》?”

《平平》,莫非这部电影讲的是她和她的姐姐?

陈晓森的妈妈是中学老师,爸爸是大学老师,既不是重点中学也不是重点大学。家里的房子不大不小,存款不多不少,对两个女儿基本上也没有太多的期望和要求,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

他们都不知道,陈晓森很讨厌叠词。

所以新年的时候她捏着徐志安的贺卡,对着扉页中的“红红火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快快乐乐”看了许久,然后还给他,说:“你写字的时候结巴吗?”

火车终于还是到站了。虽说是初秋,但北京早晨的空气仍然有点儿清冷,她没穿太厚的衣服,因为徐志安说中午的时候会很热。许多乘客早早地就把行李准备好,过道里塞得满满的,车刚一停就急着下车,推挤着向前走。陈晓森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急什么,好像被别人抢先了就是很吃亏的事情似的。

她坐在原位,静等着人走光。

透过窗子,看到徐志安。他穿着黄色的长袖t恤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从远处跑过来,大腿圆滚滚的,好像又胖了些,而球鞋还是脏脏的。

看到他,陈晓森才确切地记起他的长相,然而分开后一转身,好像就会忘记。

高中毕业后,有人知道徐志安和陈晓森在一起了,很善意地开玩笑说,你们俩真的挺有夫妻相陈晓森笑,心想,跟自已这样的人有夫妻相的,全中国能找出大约一亿来。

徐志安一路瞄着车厢号,到了她这节车厢的出口停了下来,透过下车的人往门里看。而陈晓森就在不远处透过窗子看着他。

早晨还是来了。她的存在感一点点地变弱,弱到忘记要寻找存在感这回事。

他牵着她,时不时地侧过脸傻笑。陈晓森心中不是不开心,只是当她也用微笑来频繁地回应对方久别重逢的喜悦感的时候,嘴角总是往下坠,所以每次的微笑都格外用力。

他们都说,和徐志安在一起,是陈晓森的福气。

曾经没多少人关注过他们。陈晓森是掉进大海中就再也分辨不出来的一滴水,不活泼也不沉闷,成绩不好也不坏;徐志安则是他们一中连续三年的理科第一名,是个憨厚的、爱踢球的书呆子。

他们是同桌。

只有徐志安知道陈晓森牙尖嘴利和懒洋洋的一面。陈晓森倒也不是特意对其他人伪装或者只对徐志安真诚。平凡如她,其实也有几个侧面,究竟展现的是哪一面,基本上看的是心情和习惯。众人面前从不争强好胜,这并不是她韬光养晦或者淡泊名利,只是因为她的确没那个本事,也没什么发光的渴望;至于在同桌徐志安面前刁钻暴躁、尖刻无情,也许只是出于她偶尔的发泄欲,以及欺软怕硬的人类天性。

可是,就是这样的反差感把徐志安吃得死死的。

徐志安从高二开始追她,可是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全班公认的好人,谁请教习题,他都认认真真、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给对方讲解。所以即使他主动给她做了两年的辅导,每到期中期末就给她纵向知识点串烧复习,她除了和别人一样说声“谢谢”,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

他是个好人,她想。

当他高考前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时,她还是回答:“你是个好人。”

对方脸色一变,低下头没说什么。

大学开学在即,他要去北京了,临行前,又把她叫了出来。

“我要去北京了,祖国的心脏!”

最后五个字,声音很大,意义不明。虽然她知道,他不是炫耀,可能只是有些兴奋过头,或者紧张?

不过,她还是懒洋洋地回了他一句:

“去了也是块血栓,只能给心脏添堵。”

他憨厚地挠着后脑勺儿,笑。

永远都是这样。

徐志安是个很乏味的好男孩,聪明,勤奋,憨厚。可还是乏味,永远都没办法回戗她一句,哪怕只有一次。

可能好学生都这样吧,陈晓森失落地想。

当然,或许在别人眼中,自已也没比徐志安有趣到哪儿去。

“去吧,去吧,给祖国心脏发光发热去吧。”她真心地祝福他。

然后他说:“那个……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陈晓森心跳平稳。

“能不能……当我女朋友?”

陈晓森面色平静。她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当时的自已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许这份健忘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说:“好啊。”

他惊呆了,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以为……我就是……反正我也要去北京了,所以鼓起勇气……没想到……太好了,太好了……”

原来是临行前好死不死的最后一搏。

这表白立刻有种酒壮人胆的嫌疑。???

不过,毕竟是表白。

他送她回家,她牵着他,好像牵着自已的哥哥。

晓森的姐姐最先知道了自已妹妹异地恋的事情。得知对方是名牌大学的高中同桌,很是为她高兴。她姐姐与她很不同,姐姐的平凡中透着纯真和善良,而陈晓森的平凡,潜伏着懒洋洋的无所谓和她自已也不是很了解的暗潮涌动,以及刻薄。

反正她没有喜欢的人,反正也没有人喜欢她,反正对方是个潜力股,反正对方是好人,反正她也不是坏人,反正未来谁也说不准,反正……

反正她没发现,一直对迫于现实而不断相亲的姐姐长吁短叹的自已,其实才是最冷酷、最现实的那个。

总有一些人没资格享受风花雪月的轰轰烈烈,那就市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