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和洛阳很像的。你们都是做什么都很轻松的人,我们不是。就算是同病相怜吧。”陈静站起身,还没显怀,就已经习惯用手扶着腰。
有那么一瞬间,恶意升腾,丁水婧很想问“孩子真的是洛阳的吗”?
谁都有恶意,但还能把它控制在内心的黑匣子里,也算得上是好人。
自已竟也是个好人,丁水婧苦笑。
她记得陈静离开的时候脸上淡淡的光华,那是为人母才会有的平静,和曾经作为洛阳女友的隐忍完全不同。
陈静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腹说:“两个月了,昨天下午才检查出来的。洛阳还不知道,我打算今天告诉他。本来想主动提出离婚的,可是居然有了这种意外。我觉得这是个预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丁水婧微笑着目送她远去,最后说:“嗯,他一定会高兴的。”
同事的车渐渐开远,尾灯像小路尽头野兽的红眼睛。丁水婧看到洛阳点了支烟,从裤袋里掏出手机。
半分钟后,丁水婧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站在湖堤边,迟迟没有接,远远看着陈静从洛阳的背后靠近,轻轻从后面抱住了洛阳。
洛阳一惊,立刻扔下烟头用脚踩灭,转头扶住了陈静。
漫长的一分钟里,丁水婧微笑着,看陈静哭泣着诉说,看洛阳喜不自禁地紧紧回抱住她,美术馆的暖色灯光下,又一出人间喜剧。
丁水婧忽然想起五年前的夜晚,她沿着湖堤边走边说:“翠翠心里知道,那个人也许永远不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洛阳却说:“多可惜,一个小姑娘,要为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等一辈子,何苦。”
何苦。
丁水婧,你何苦。
在退学重考前,她问过洛阳最后一个问题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
拼命地摁灭心中的火焰,把短短的、宝贵的一生献祭于规则与无奈……这样过一生,会不会不甘心?
洛阳当时没有回答她。
此刻,丁水婧看着美术馆前亲密拥抱的爱人,终于相信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是她误以为自已窥见了他心中的艳火,误以为彼此是同类。
后来他选择自已摁灭那团火。
也许是陈静出现得太及时,洛阳的电话一直没机会挂断;也许只是兴奋得忘记了这个电话。丁水婧没有纠结,伸手主动挂断了。
她隐匿在黑暗的树影下,仰头看着月亮。
薄薄云幕背后的那一轮月亮,和当年一样的月亮。
人间留给他们吧,她只要这一轮月亮。
丁水婧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番外之三:游园惊梦
番外之三:游园惊梦
陈晓森时常想,评价很多事情对错和值得与否,往往都取决于未来自已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人的过去和历史一样,是由后来人盖棺论定的。
如果某天她和自已的亲姐姐一样,从乖乖女成了大龄剩女,三十二岁的交际圈狭窄的市博物馆讲解员,每天奔波于一场又一场的相亲中、寻找一个门当户对、平头正脸的男人充当归宿也许她会因此对大学二年级的十一长假抱有深深的怨念和悔恨。
那个慌乱的长假中,她放开了一个平头正脸的男人。
许多往事在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场景,慢慢地赋予了自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或者说,它已经升华成某种感觉,储存在记忆的角落里,稍一触碰,就在心田弥漫开来。
弥漫的是什么这是无论如何形容都永远不可能贴切的。
所以,每当别人问她,究竟为什么和徐志安分手,她想到的,并不是那个阳光下双手插兜眯着眼走神儿的少年虽然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都是他们分手的诱因。
脑海中蒸腾着的雾一般的画面,其实是列车,深蓝色的夜空,一闪而过的橙色路灯,铁轨“咔嗒咔嗒”的响动,乃至邻座睡相恐怖的大婶。
其实,在夜奔的某一刻,一切就都写好了结局。
9月30日晚上,陈晓森坐在奔向北京的夜行列车上,尽管是软座车厢,但是坐得太久屁股也会有些痛。身边的陌生女人已经熟睡,脸微仰着侧向自已这一边,嘴巴自然地张着,颧骨突出、脸颊凹陷,丑得吓人。呼吸间伴着若有若无、时强时弱的鼾声,气息淡淡地喷在陈晓森的脖颈间。尽管女人闭着眼睛,可是仍然带给陈晓森一种被视线笼罩的不安全感。
她无奈地转移视线,安静的车厢里除了微弱的鼾声,就只剩下列车驶过铁轨接缝处时发出的有规律的响动。陈晓森始终处于一种混沌而清醒的状态。被铁轨声和光线不明的车厢催眠,却又舍不得睡。
对,就是舍不得。
周围到处都是人,可是其实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很陌生,他们都很沉默,只有她睁大了眼睛,只有她自已存在。
平常即使闲暇也往往会找些事情做时间就在食堂、宿舍、教学楼的往复中,电脑前网络后一遍遍地刷新中,自已都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流逝。
她回头,看不到自已的轨迹。
上个星期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作业又是临时抱佛脚抄室友的?既然没学习,那为什么好不容易借到的全套的《银魂》dvd到现在也没看?
我真的活过吗?
陈晓森不敢肯定。
只有此刻。她清楚地听得见自已的心跳,摸得到自已的灵魂。
原来灵魂还在身体里。
原来她还存在。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向上帝耶稣佛祖如来一起祷告,请求他们,让这列车永远不要停下来,在深蓝的夜色中,伴着零星的路灯和安眠的稻田,开向无所谓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