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急诊，护士推来心电图机拉图谱，线条波形是明显的心律失常特征，再完善血常规检查并建立静脉通道时发现他血管扁得几乎找不到，好几个经验丰富的护士轮番上阵，才把针扎进去。

秦淮章看着医生护士忙碌，再平常不过的急诊日常，可此时病床上躺着的是他最喜爱的小徒弟，前一秒还被他骂得狗血喷头，这一秒却无知无觉躺在那里，墨绿色的手术衣称得他脸色霜白如雪，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人吹散。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第27章

急查的血常规很快就有了结果，医生和护士几乎尖叫出声，秦淮章心头一紧，急忙推开人自己盯着电脑屏幕看，那二十多个项目后面高高低低几乎全是飘红的箭头。

“这……标本是不是送错了？会不会是别人的？”

“不会的，秦教授。”

如今标本传送都走专门的自动化通道，标签没有贴错，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秦淮章心里其实很清楚，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是傅阅微的血检报告。

“我……那……”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盛满了四处炸开的烟花，在这短暂的惊变里，竟一时不会思考，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做交叉配血，再喊血液科医生下来会诊。”

医生朝护士喊了一嗓子，又吩咐完善针对性的检查，秦淮章有些耳鸣，感觉天旋地转，他扶着工作台，手心冰凉，腿软得站不住。

后来有护士将他扶去外面，帮他倒了杯热水。

急诊室外全是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手里的单子像救命稻草，也像是催命符。

他茫然看着。

血液科医生下来的很快，各项检查数据看完，神色凝重，秦淮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急诊室，哑着嗓子开口询问。

“是白血病吗？”

他们都曾在各科轮转，具备最基本的医学理念，尤其经验丰富的医生，能从一张最简单的血常规报告单上看出太多东西。

秦淮章只是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

“十有八九……具体是什么类型，需要进行骨髓穿刺……同时检查细胞免疫分型、染色体和融合基因来评估病情，我已经让护士采了外周血。但是傅医生现在仍有心律失常的体征，暂时不能做骨穿。”

“你们赵主任呢？”

“她今天轮休。”

“电话给我……”

秦淮章疯了魔，像是普通的患者家属一样，他觉得多问几个人，或许便会问出不同的结果，他拨电话的手一直在发抖。

血液科的主任答应他亲自来一趟医院。

傅阅微没有醒，血红蛋白偏低导致身体缺氧，先前霜白的脸色泛起了青灰，他鼻腔的血尚未清理干净，脸上扣的是氧气面罩。

秦淮章踱至床边捏了捏他的手，触到湿冷的汗。

他冷静下来给路鉴明打了电话，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玻璃窗外蒙着昏暗下来的天色，路灯亮起，路上踱步着拎饭盒的家属。

干了一辈子医生，直至今日，他才发现，医院里的灯一点都不亮，连周围方寸之地只不过也只是裹着一层光晕，遑论是患者回家的路。

血液科的主任与路家爷孙俩一前一后赶到。

路世卿一眼就看到了秦淮章白大褂上大片斑驳的血迹，他心脏一阵紧缩，如同被电击了一样。

“我师兄怎么样了？”

“里面……”

秦淮章抬了一下手指，感觉浑身好像被抽干了，手指抖得厉害。

路世卿在门口被拦下，护士递了只口罩给他，白血病人最怕的是感染，他耐着性子把口罩戴好，还问护士要了消毒液。

诊室里的忙碌已经告一段落，傅阅微躺在诊疗床上，已经输上了血，但脸和身上的被子几乎还是同一个颜色，心电血压监测呈开启状态，上面的数字来来回回跳，还是不平稳。

他走到床跟前，低声叫人。

“师兄……”

傅阅微没有应声，连眼睫毛都没有丝毫波动，路世卿把手探进被子，先摸到的是指脉氧的导线，他头皮炸了一下，小心地勾住傅阅微的手指。

自从知道他病重以来，他一边崩溃烦躁恐慌，一边又心存侥幸，因为傅阅微表现得和个正常人一样，在家与他插科打诨拌嘴，会赖床，会挑食，还会和他吵架，在外是老师最器重的弟子，科室里最年轻的主任，是走投无路的病患们最后的倚杖。

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除了每天要吃大把的药。

长这么大，路世卿从来不曾叫不醒过他，更不曾看过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被各种管线包围起来的模样。

“傅阅微……你别吓我……”

他哽着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我以后不和你生气了好不好？”

早上吃饭的时候，他们又闹了点别扭。

傅阅微上次胃里着凉后便胃口不好，挑着吃点儿就放筷子，劝得紧了就憋着不吭气反抗，今天早上他为此发了顿脾气，逼着他多吃了两口虾仁蒸蛋，中午过来送饭没见到人。

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便躺在了这里。

“师兄……我错了……”

路世卿蹲在床边忏悔，护士又端着弯盘过来抽血，他站起身，帮忙把被子掀开，傅阅微手肘内侧打了留置针，连接着输液的软管，周围好几团青紫，早上分明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