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俞景望诚实地说:“我也不喜欢写作文。”

他即使是现在的放松状态,也依然是身形笔直。

戴清嘉忍不住问:“我能采访你吗,你学生时代做过的最不符合‘优等生’的事情是什么?”

俞景望回想:“高考的时候放弃一道大题?”

连戴清嘉所在的文科普通班,都会被老师要求至少完成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一小问,她惊讶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妈不想让我学医,她又接受不了我上清北复交以外的学校。”俞景望平静地说,“学医谈不上我的理想,不过,我一直这样打算的,分数降低,她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俞景望的父亲俞庭从他小时候就很少归家,在他高中的时候,俞庭一度因为忙碌而身体不好,还面临过严重的医闹事件。

朱月认为医生之路辛劳、凶险,因此不希望儿子学医,她和李韵一样是控制欲强烈的家长,偏偏俞景望是不受掌控的人,她便会以威胁自我的手断逼迫他就范。

俞景望不能在明面上违抗她的意愿,可是他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高考对其他人来说是决定人生的大事,对他来说只是过渡到下一阶段的普通考试。

在学校,多的是以发挥失常为托词抱怨自已学校阶层掉落的同学。俞景望目标明确、坚定,在医学院过得非常自洽。他向来是精神独立的人,不需要假于外物,就能以自我的方式生存。

如今,高考对于他像发生在二十世纪,如果不是戴清嘉问起来,他几乎忘记这件事少年意气之举,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今天倒是在她面前说了。

俞景望侧过脸,戴清嘉正盯着他看,她一直不掩饰自已对他外表的欣赏,不过,这是她第一回用这样光亮闪烁的眼神注视他。

他不由得想到,镜头其实会降低一个人的清晰度。这就是适合做演员的人现实中看起来眼睛明亮到璀璨的原因吗?

“好酷哦。”戴清嘉半轻佻地吹出哨音,“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只是我的成绩没有让我发挥的空间。”

俞景望无奈地说:“好的不学,坏的,你倒是学得很快。”

“什么是好呢?”戴清嘉眨眨眼,“俞医生,虽然你身上有很多家长和老师都会喜欢的正面特质,不过,直到今天,我才觉得你还不错。”

他偏头笑说:“其实你有和我很像的叛逆的一面。”

“算了吧。”俞景望不留情面,“我们很不一样。”

戴清嘉思索道:“我是说,某种程度上,我们都很自我。”

夜风温凉,短暂的聊天过后,他们各自安静,不打扰对方。

俞景望忽然有了抽烟的兴致。医生是高压行业,不少人通过抽烟这种最简易的方式减压,只是,他很少抽烟,一是不喜欢沾染烟味,二是他不会对任何事物依赖或者上瘾。

叮的一声,听闻打火机的声音,戴清嘉侧眼,这个男人平时看起来冰冷、现实,好像世界上只有黑白色调,此时,他将火焰拢在手心,垂下眼,点燃香烟,有种朦胧、阴郁的故事感,像电影里的画面。

俞景望意识到戴清嘉在旁边,正准备将烟熄灭,被她阻拦:“如果你是顾忌我,那不用。”

俞景望轻抬眉梢:“不要告诉我,原因是你也吸烟。”

戴清嘉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精美的女土烟,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良少女的标准配置。”她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我还有新的理由,我们搞艺术的都抽烟。”

俞景望挡下她打开烟盒的动作,善意地规劝:“你不是好奇我会对俞彦珊怎么说吗?抽烟并不好。”

戴清嘉轻巧地躲开他的阻止:“我又不是公主,你都知道我不会听你的。”

俞景望疑惑:“公主?”

“哦,这是我给俞彦珊起的代称。”戴清嘉解释说,“学校里其他人都认同,她长得漂亮,成绩好,家境优越,性格温和善良,括号,起码在人前如此。各方面都很完美,所以是公主。”

俞景望察觉她的揶揄:“听起来,你起的这个代称并不像表面一样是褒义。”

“没有,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公主。可能每个女生小时候都有公主梦。”戴清嘉下巴磕在膝盖上,“公主很好,只不过太累了。”

她抽出一根烟,发现自已没有带打火机,于是敏捷地抢过俞景望的:“味道很淡的,我就抽这一根。”她按了几下,打不出火,便向后方抛扔,“什么破打火机!”

戴清嘉抽不成烟,俞景望自然是乐见其成,她忽然看向他:“俞医生,不如你借我一下火吧?”

在俞景望反应过来之前,戴清嘉一手撑在他身侧,手心覆住了他的手背,她衔着细长的烟,靠近他唇间的一点儿火光。

两根烟的末端相接触,她的那根以极慢的速度燃起来,慢到他们可以凝视彼此的表情。

俞景望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眼里没有混乱和波动,像一片沉静的海,而她只是往海里扔进一枚微不足道的银针。但是他的身体同样没有动,她长时间拿着雪碧,手心一片冰凉,而她覆盖着的那只手热度很高,仅凭借触觉,她可以感受到他的骨节有一种结构性的美。

二人五官都极为优越,但是再优越的五官,在贴近之时也只会受视野所限,如同管中窥豹,看不真切,除了眼睛。

两人几乎是接吻的距离,戴清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们在互相观察。对一些人来说,放纵危险是在证明他们对于危险有绝对控制的能力。

戴清嘉的烟终于被点燃。她保持着原来的倾向,将香烟轻薄而熟练地夹在指间,薄荷味的烟气吐在俞景望的脸上。他挺直的鼻梁像隐在云雾间的青山,依旧巍峨而不可撼动。

戴清嘉笑盈盈地问:“俞医生检验过了吗?是很淡,对吧?”

俞景望沉默以对,然而烟味浓淡的答案不重要,戴清嘉跳下了天台,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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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清嘉以为,刚开学她能轻松一段时间,然而事与愿违,她一天比一天疲累,无论是上课还是作业,各科老师看她很紧,她一旦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就会在全班面前被树为反面典型大肆批判。

戴清嘉的逍遥生活一去不复返。可是老师对她的要求未免太不切实际了,她是考不上大学的差等生,即使她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也达不到学校里普通学生的水平。

一天晚修下课,戴清嘉在家楼下见到故人的身影,她意外道:“简慕?”

戴清嘉和简慕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中二时期,她心血来潮,主动提出瞒着家长,将对方的名字文在身上。简慕当时对她喜欢得不行,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结果简慕文完戴清嘉的名字后,她以怕痛为由,临阵脱逃。更不幸的是,一周后,简慕的纹身被他的家长发现,强行带他去洗掉了。

洗文身比文文身可痛多了。简慕永远忘不了那天,他洗完以后直接去上课,因为他很珍惜和戴清嘉做同桌的最后一天。

简慕趴在桌子上,腰间残余着灼烧的疼痛,戴清嘉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脸:“你痛不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