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话说完,祠堂又安静了下来,侍女不敢在这时候搭她的话,那冰冷的灵牌自然也不会回答她。
徐青引显然已经习惯了此刻这般略显冰冷的静谧,她也不需要旁人应她的话,继续道:“别怪我吝啬,怨我为什么不给你多烧些,我也没多少银子。你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留给我的铺子生意不太好,勉强能维持生计,再多也没有了。”
她烧完一叠纸,又拿起一叠继续:“前些日我回了趟娘家,来回路上耗去快二十日,想着回家看看家人。可拿不出钱,到哪都受嫌,往日一口一声‘姐姐’喊得亲热的铭哥儿不再热络,爹娘看我的眼神也颇嫌弃,话里话外都在怨我怎么如此没用,连你们李家这到手的金柱子都抱不稳。”
徐青引的话声略显悲凉,说到此处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们只会埋怨,哪知我没下过功夫,我都已放下脸皮甘愿给你弟弟的做妾室了,可人家不要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絮絮叨叨地对着死人的牌位话家常,仿佛她那早亡的夫君还活着。
毫不避讳的话叫门口的侍女听见了,惊得心头发麻,她忍不住提醒:“夫人,这话若叫郎君的在天之灵听见了,怕是要怪罪。”
徐青引沉默了片刻,像是觉得这话好笑,反问道:“在天之灵?”
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顶,要看看这灵在何处:“他若当真在天有灵,为何这些年就只是冷眼看我在世间受苦,连场梦都不肯托给我?”
她低下头,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当初爹战死,他远在关外,婆婆一病不起,二郎又年幼,是我伏低做小去同外客周旋,受尽百般刁难。我遭人口舌,受人唾骂时他在哪?我无人依傍被外人怨恨时他又在哪?”
她说着,语气里透出分恨意,眼中也不由自主浮了泪:“有哪个女人如我这般,嫁与夫君多年只见过寥寥数面,到死连副尸骨都看不见!在李府最难之时,我不躲不避,同甘共苦,已是仁至义尽,他一走了之落得个轻松,不想活着的人是哪副鬼样子,如今有什么资格怪罪我?!”
侍女一路看着她熬到今天这地步,亲眼目睹这些年的不易是如何一步一步锉磨掉她的好脾性,见她对着郎君的灵牌痛诉,也跟着红了眼。
她的夫人,曾也是如春花般的好姑娘。
徐青引偏过头去,狠狠擦了一把泪,发间银簪滑出,摔落在地,发出“噌”一声脆响,她回头怔怔看着摔在盆边的银簪,半晌没动。
侍女见此,忙上前捡起银簪递给她,徐青引颤着手接过,低声道:“出去吧……”
侍女担忧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夫人……”
徐青引背对她摆了摆手,像是再压不住泪意,声音哽咽道:“出去吧……我同他说会儿话。”
侍女“嗳”了一声,叹息着应下:“是,夫人。”
房门在身后缓缓打开,发出咯吱的涩耳长响,明媚春光流泻进屋,照在徐青引素白的衣裳上,但很快,这光又一点点在逐渐合上的两扇门见收成一束,“砰”的一声,消失不见。
祠堂重新归于平静,徐青引跪在蒲团上,低头仔细抚摸着簪上雕打的迎春花:“这簪子,是你当初在边关亲手一点一点打了带回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收着。”
她掏出丝帕轻轻擦去迎春花瓣上几乎瞧不见的一点尘灰,又将簪子插回了发髻中:“从前你远在关外没法护我,我不怪你。只是如今我要为自已求,你也不要怪我。”
她像是怕他不答应,又看着他的牌位缓缓重述了一遍:“你不能怪我,李风临。我嫁给你时,是想着一生一世和你好的。”
她盯着牌位上“李风临”三个字深深看了一眼,而后起身朝外走去,决绝又显苍凉的话音留在身后:“你要是不肯,那就化成厉鬼亲自来收了我。”
微风拂过祠堂前院高大繁茂的林木,徐青引离开后,过了小半炷香,檐上被马尾榕枝叶遮掩的一角悄悄钻出了一个身影。
文竹趴在房顶上,从叶下探出头。他环顾了一圈院中,见四下无人,抬袖擦了擦被瓦砾蹭脏的脸,三两下抱着马尾榕利落爬下来,赶紧往林钰的院子去了。
房里,林钰正在用今日的药食,听罢文竹的话,轻轻蹙了下眉:“她是这么说的?”
文竹点头:“是,不过她话只说了一半,也不晓得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文竹在那檐上猫了快一个时辰,泽兰听他说话嗓子干得厉害,给他倒了杯温茶,文竹接过来两口灌了,叹道:“不过我方才听徐夫人的话,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死了夫君,娘家又不在都城,日子着实难熬。”
泽兰屈肘撞他,不满道:“你吃夫人的用夫人的,怎么还帮她说话。”
林钰摇头道:“文竹说得不错,那几年李府上下过的都不是松快日子。阿嫂又丧夫,一个女人难免受苦。”
她思索了片刻,同文竹道:“你去问问陈老,徐青引在府中时哪些人服侍过她,将那些人一一查一遍,看看在我入府之后他们当中谁仍与徐青引保持着联系。”
文竹些许不解:“夫人为何突然想起查这事啊?”
泽兰明白林钰这是要查查元帕之事,她伸手推文竹出去:“叫你查你去查就是了,怎么那么多话。”
文竹被泽兰推着小步往外蹭,“哦”了一声,回头道:“那我去了夫人。”
林钰笑着点头:“去吧,办好了替你和泽兰做亲。”
泽兰烧红了脸,别过脸没有作声。
文竹也红着耳朵,他看了看泽兰,憨笑着道:“好啊,谢夫人。”
第四十二章 书信1
第四十二章 书信1
李鹤鸣离家不过半月,林钰已收到了他数封来信,算算时间,估摸他在前往汲县的路上便开始书信送回来。
信中大多记述的是些小事,譬如他沿途经过何地,见过何种光景,就连某日夜间赶路撞见一只趴在路中央不让道的花鹿这种芝麻事都写。
偶尔信封里还会稍带一支沿途摘下的漂亮花叶,不过送到时多已经焉了。
他信送回了几封,但每次写得却不多,无论多少事,都只书一页信纸,而信上最后一句永远是:记得念我。
林钰哪知他离家离得这般磨人,她每日过着与此前一般的日子,也无甚变化,都不知要如何回他,写些旧事又觉得无趣,故而一直拖着。
等李鹤鸣的第四封信送到手中时,林钰终于着急动起笔来。
因那信上不再密密麻麻塞满了字,只短短一句话,瞧着像是动气了:为何不回信?不曾想我?
这话林钰是万分不晓得要怎么回,怎么回都是错,好似她负心薄情,对他没半点相思情。
林钰提笔良久,心思一动,索性假装未收到他最后这封信。
她若无其事地将徐青引的事告知了他,又担心扰他心烦,故而写得并不详尽,只简短提了句徐青引来府中为大哥上香,之后的事打算等他回来再细说。
林钰写罢此事,又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她憋不出话来,最后在朦胧烛光下,蹙着眉慢慢书下一句:李鹤鸣,你好缠人啊。
这信翻山越水花了数日才送到李鹤鸣落脚的驿馆,彼时汲县的悬房案已查了清楚,锦衣卫正在县丞罗道章的府邸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