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达集团成立至今，不论话事人是爷爷或父亲，集团从未陷入过如此难堪的境地，可是如今，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集团备受流言侵扰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爱？为什么不能忍着？为什么要冲动？为什么那么在意？不如……不如不爱了，别爱了，也不要去想，更不用期待生活的复杂与简单，宁静或纷扰，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所以他找来公关部的人，立刻开了会，商讨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公关策略：一面要尽可能的删除网络上与此事有关的帖子，一面由集团发布公告否认此事，同时让鹿野协助发声，佐证两人感情绝无问题。

总之，要尽最大努力将此事对集团的影响降至最低。

而后，各部门，方肃，鹿野，各司其职，各自发力。

翌日上午，公关部再来汇报，称网络上的帖子已被清理得所剩无几；集团业已发布公告，措辞诚挚，好评如潮；至于鹿野那边，不过似往常那般，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张与方肃的合照，配文：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好着呢～合照里的方肃与鹿野面容青涩，穿着校服，脸贴着脸，对着镜头开怀大笑，虽有种老照片独有的模糊不清的状态，但看两人，却是那么甜蜜那么快乐，网友们看了连连称好，说原来方总与鹿野是青梅竹马，这也太甜了吧，又夸鹿野大气，说风言风语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云云。

如此，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关于方肃与丛溪，已无人再提。

其实，不论对集团还是对鹿野，这件事都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一个小风波而已，可是尘埃落定后，方肃仍愁肠百结，他隐隐觉得，自己亲手斩断了他与丛溪的后路如果他们还有后路的话。

◎

丛溪最近很忙，忙着收拾郊区的房子，忙着将奶奶从静溪养老院接回家，忙着接爸爸出狱……

奶奶不是很理解，说她在养老院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回家，丛溪不停哄着奶奶，说爸爸马上就要回家了，你不想我们一家人团聚吗？奶奶这才放宽心，跟着丛溪回了家。

到家后又闹着要住老房子，丛溪便说老房子太小，而且都是老邻居，都知道爸爸的事情，要是爸爸出来后还住在那边，免不了要收到些冷待，还是住到郊区来，让爸爸清净些吧。奶奶这才点头应好，又说还是小溪考虑得周到。

其实，不论爸爸出狱的时间，还是出狱后需要考虑的诸多问题，从前的奶奶心里比谁都清楚，但近半年来，不知怎么回事，奶奶时不时就有些糊涂，一犯糊涂就开始耍小脾气，丛溪一直以为是奶奶上了年纪的缘故，今次去养老院，奶奶的主治医生却叫她最好带奶奶去医院仔细查一查，“可能是阿茨海默症。”

丛溪知道这个病，老年痴呆嘛，心里咯噔了一下，却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近来她似乎变得比以前平静了许多，无论遇到何种状况，心里不过小小的震惊一下，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就怎么办呗，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再也不会有比 10 年前爸爸刚进监狱那阵子更艰难的情形了。

可是，最近忙里偷闲刷刷手机，看到社交平台上热传的关于她和方肃的“绯闻”自然，是不是绯闻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方达集团将那些帖子称之为 「不实的流言」，又看到方达集团为了肃清这些「流言」有多用力，再看到方肃和鹿野年少时的合照，她的心情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这几日，尤其晚上，方肃总给她打电话，她不接，他就一直打，她明明可以把手机放在一边不理会，或是直接将方肃的电话设为免打扰，可她还是执着的将手机握在手里，看着他打来电话，感受着手机来电时嗡嗡的震动，直到一切声响湮灭，又响起，又湮灭……她一直在思考那天晚上方肃说的那些话，说他和鹿野是假夫妻，说他们只是朋友，说他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有她丛溪一个，她很想相信这些话，因为他说得那么急切那么真切，一点都不像是撒谎，况且他也不爱撒谎她的确也信了可是今晚，她抱着膝盖坐在新家的落地窗前，出神望着窗外幽蓝的夜色，脑中不停浮现出方肃和鹿野穿着校服笑得灿烂的合影，她无法再骗自己，说这两个人只是朋友，说他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有她丛溪一人。

虽然事到如今，凡此种种都已不再重要，可是一些不舍，心痛，忽然就没了理由。

已经两天了，方肃没再给她打来电话。她知道他大体不会再打来，然而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她还是打开手机，找到方肃的电话，将他的号码设成了免打扰模式。

49.代价

事情是突然发生的，毫无预兆，令丛溪措手不及。

一开始只是一则新闻：南台画廊被爆利用艺术品交易洗钱，涉案金额高达 3 亿人民币！

由于奶奶和爸爸相继归家的关系，丛溪这阵子有点忙，要么带奶奶去医院检查身体，要么带爸爸去商场买衣服买鞋子买七七八八的生活用品，要么陪着二老外出吃饭遛弯儿，纵然在家，也总是各个房间串来串去的忙，换床单被罩也好，做饭洗碗也好，打扫卫生也好……不知是真有那么多事需要她去做，还是想利用这些琐碎的忙碌躲避些什么，总归她原本就不怎么迷恋电子产品，这几日便看得更少，今日看到南台画廊的新闻时，时间已近傍晚。她连忙打开手机给罗雪宜打了通电话，谁知连着打了好几个，罗雪宜的手机都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她猛地想起上一次罗雪宜被警察带走时的情形，胸口被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慌充斥，于是立刻换了衣服，拿了车钥匙下了楼，开着车急急忙忙往画廊赶了过去。

她要去找罗雪宜，要确定罗雪宜正安然无恙的坐在办公室里哪怕他正被这些子虚乌有的丑闻搞得焦头烂额，她会陪着他一起想办法。

可她刚开把车开出小区，画廊人事部的 leader 就打来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告知丛溪，说罗雪宜已经被警方带走，“罗总临走前交代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叫你不必紧张，安心在家陪着爸爸和奶奶……等他回来。”

挂断电话，丛溪把车停在道边，虽双手发抖，仍强作镇定，不停刷着手机里的资讯，果然，不过此时的新闻风向已然变化，变得更加可怕更加不可控：南台画廊因涉嫌洗钱被封，创始人罗雪宜已被警方收押！

丛溪越发觉得慌乱，想起罗雪宜前两天还和自己一起去监狱接爸爸回家，想起他昨晚还来家里吃了饭，他们在饭桌上聊天，他把奶奶和爸爸逗得哈哈大笑……一切温情历历在目，越发衬出眼前情形的虚幻。

但她努力使自己冷静。因为此前许多次的经历告诉她，遇事越是慌乱，就越容易把事情搞砸，所以，不要慌，耐心分析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这肯定不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就算罗雪宜对她闭口不谈，风言风语总能听到一些吧？然而那么长的时间，竟然一丝征兆也没有。

丛溪便想，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与画廊或罗雪宜过不去？毕竟这个行业看似云淡风轻，实际竞争却异常激烈，且南台画廊势头那么猛，若是有竞争对手有意在暗地里使绊子，也算合理。

可这绊子也使得过分的用力了，经此一遭，就算一切只是场误会，不论画廊还是罗雪宜，都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那么是谁呢？谁会这么狠毒，动辄就把人往绝境里逼？

丛溪把行业里可能的对家都想了一遍，一张张友善的面孔轮番浮现在她脑海，那些人虽算不上朋友，却在许多场合都见过面说过话，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与这场风波联系在一起。

然后她想起一个人，一个看似不可能却最有可能的人，方肃。

上一次，那个雨夜，他不是亲口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吗：“他是因为你才被警察带走的！”

这一次会不会也是他？偏偏时间也那么巧，她刚与他分手不过十来天……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他，可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于是立即打开手机，拨通了方肃的电话。却是刚响没两声，就被挂断。她想也没想，又拨了过去，仍是被挂断，最后连续打了七八次，方肃始终没有接起她的电话。

她只好给他发信息：我去你家等你。

便重新启动车子，往上善水樾的方向驶了去。

◎

方肃知道丛溪为什么突然给他打电话，还一下子打七八个，他一早就注意到了南台画廊的新闻，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丛溪必定是误会他了。

最近方肃很忙，忙于工作，忙于家庭要扮演好丈夫，陪着鹿野到医院产检、建档，要应付妈妈和妹妹，妈妈方润青尚且好说，年纪大了，脾气改了，人也豁达，就算暗地里已经将丛溪的身份调查得透彻，也并没说什么让方肃为难的话，只是在前两日，他与丛溪的事情被曝光时含蓄的提醒过他：不要太执着，要学会放手，不然苦了对方，也苦了自己。妹妹就不是那么好应付了，连日来几乎每晚缠着方肃，要他给鹿野打视频，要他保证再也不会和丛溪来往，否则……否则就怎么样呢？妹妹总要想很久，想一些无关痛痒的惩罚安到方肃头上大概她并不真的希望方肃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保证或许并不管用。可方肃还是认认真真照着妹妹的原话与她做了保证：“我保证，从今以后对你鹿野姐一心一意，再也不和那个叫丛溪的女人见面，否则我就在你面前空口吃下 10 个柠檬，并且不能喊酸！”

并非是怕空口吃柠檬，只是经此一役，方肃切切实实的意识到，是时候该放手了，因而近来每日下班，他都会乖乖回到郊区的家，和妈妈妹妹一起住。礼拜天还叫了鹿野过来，一家人聚会聊天，其乐融融尽管心里总也空落落的，但方肃想着，只要他继续坚持，足够忍耐，足够克制，总有一天，他会把丛溪忘记，会将她彻底从他生命里清除。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可是今天傍晚，丛溪却给他打来电话，他不接，她就不停的打，当真是执着可这执着与他无关，不过是为了那个男人。

所以他不想见她，一点都不想。

她却给他发来讯息，说会去家里等他！

可他最近都不回上善水樾，她就算去了，又能等到什么呢？

他便在办公室里忙到很晚，忙到妈妈和妹妹打电话来催，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不过沉思了两三秒，他鬼迷了心窍，对着电话答：今天有事，太晚了，就住公司了谁说他不会撒谎的？

回到上善水樾时，时间已近午夜，从车上下来，方肃急匆匆的进门，果真见丛溪正坐在客厅的沙发，她在等他。

他的动作立即就慢了下来。慢条斯理，脱下外套，换了鞋，松了衣领，挽起衣袖……

丛溪却急忙从沙发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怎么这么晚？”她问他，好似真的在关心他，可惜如今他已看清她的真面目，不会再像从前，轻易被她迷惑。

所以他并未回答她问题，而只冷声问她：“找我什么事？”目光始终没落到她身上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