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溪已然无力思考,只乖巧的点了点头,便任由方肃牵着她,拿了包,锁了画室的门,走出巷子,上了他的车。

车子在老城弯弯绕绕的街道上行了 10 几分钟,终于在一家超市门前停了下来,那超市是上善水樾附近为数不多的大型超市,以前丛溪拉着方肃陪她在附近闲逛,好几次逛到这里来每次逛到这里,总也要进去转一圈,哪怕什么都不买,只是看看被工作人员码得整整齐齐的饮料蔬果纸品碗碟……丛溪也觉得很开心。然而自丛溪离开,至今三四年的时间,方肃一次也没再来过这里。

也很奇怪,过去那么久,这超市里里外外竟没什么明显的变化,货品还是那么个码法,工作人员还是相熟的那几位,好像时间于它而言并不存在至少关系不大。

方肃仍像方才那般牵紧丛溪的手,这一点倒与从前不同,从前总是丛溪紧紧的挽着方肃的胳膊,生怕一个不小心叫他跑了似的。

后来也确实跑了,倒不是她挽得不够紧的缘故。

他们先是来到蔬果区,方肃一直问丛溪想吃什么,丛溪着实没什么想法,只一个劲儿的摇头,方肃只得停下来,抱着她,安慰她,叫她不要再想了,不过是份工作而已,又说,如果她喜欢在画廊工作,他可以为她收购一间画廊,丛溪望着方肃,见他一脸认真,知道他不是在说大话,脸上不由绽起笑意,“谢谢,”又摇头,答说:“我不是在意这份工作,我只是……”余下的话,她抬眼看了看方肃,始终也没敢说出口。

方肃当然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是罗雪宜,没关系,没关系……但他转移了话题,“那就随我安排了,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可以吗?”

丛溪点点头,没再说话。

方肃厨艺不错,只是工作太忙,加之家里有阿姨,所以他鲜少有下厨的机会,当然,也没有什么下厨的理由,饭得做给心爱的女人吃才有滋味,他是这么想的,从前也的确忙里抽闲给丛溪做过几顿饭,每每看到丛溪吃得满足,他也满足,那样的满足和抱她吻她时的满足很不一样,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喜悦,是付出得到认可后身体里不由自主生出的一股成就感,那感觉细碎,平淡,却极具蛊惑力,让人上瘾,生出许多莫须有的渴望来,就像现在,他们手牵手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闲逛,周围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没人在意他和她的关系,以及她是否爱他,或者她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吗?

人们不会在乎的。

在这里,在那些陌生的目光里,他们是恋人,是夫妻,或许偶尔争吵,大体恩爱有加,今日下班早,得了空闲,才顺道来超市买点东西……如果可以,他想永远过这样的生活。

可以吗?

他握着丛溪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买完菜回到家,时间还早,丛溪不想动,自顾自坐到沙发看电视,方肃则拎了东西来到厨房,在阿姨的协助下,不出一个小时,做够四菜一汤,菜都是丛溪爱吃的,汤也是。人的口味一旦固定,基本很难再变,以前的丛溪爱吃这一桌子的菜,现在依然是。再一个,情绪低沉的时候,吃点爱吃的东西,无论如何心里都会舒服一些,果不其然,晚饭之后,丛溪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方肃又邀丛溪到外面散步消食。

朦胧夜色下,他们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在一处风景姣好的湖岸,方肃抱着丛溪,一本正经,问她之前心情不好,是不是饿的,不知怎地丛溪竟然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便扑在方肃怀里笑个不停,等她笑够了,抬起头看向他,他竟痴痴问她,能不能不要再想罗雪宜,他说:“我也很会做饭,也很会讲笑话,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经常做饭给你吃,也可以每天讲笑话逗你笑……”

他是鼓起勇气才问出的这句话,问到这里,勇气耗尽,不得已,停下来,等待她的回应。

然而她望着他渴切得近乎天真的双眼,久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40.生气

丛溪不太想去方集·有朋艺术家小镇的晚宴。

三个月前,方达公司的人给画廊发来活动邀请,指名要画家丛溪出席他们的活动,罗雪宜转达丛溪,问她是否想去,丛溪想也没想便拒绝,那时的丛溪是这样考虑的:既然已经与方肃分手,怎么好意思去参加人家公司的活动,万一在活动上碰见方肃,岂不尴尬。

罗雪宜理解并尊重丛溪的意愿,另挑选了几位签约画家作为陪同,把名单报了过去,谁料对方竟十分执着,说他们的领导非常喜欢丛溪的画,这次要是丛溪老师不来,大家肯定会非常遗憾。罗雪宜将对方的意思一五一十转达给丛溪,没想丛溪仍是拒绝。

对方见线上商讨不成,还差了人带了礼物跑到画廊来拜访,磨来磨去,非要丛溪点头不可。偏偏那天罗雪宜和丛溪都不在,画廊人事部的 leader 不知其中缘由,也没知会一声罗雪宜和丛溪(也可能联系了没得到及时的反馈),就把事情应了下来。

这下丛溪就不得不去了,可是心里仍然别扭,罗雪宜不停宽慰她,说方肃可是集团 boss,哪里是你一个小小画家想见就能见的,叫丛溪放宽心,或者如果实在膈应,到时候去签个到,签完转身就走,他说得轻松,丛溪听着便也觉得轻松,谈笑间竟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方肃已经不仅是方肃,还是别的人,现在的丛溪并不害怕遇见方肃,却很害怕遇见方肃的妻子和家人,那样的场合,她想着,他的妻子和家人是一定会到场的吧?所以今日,趁着来画廊人事部走解约流程的空当,丛溪又到办公室找了罗雪宜,她问罗雪宜,可否不去参加方集艺术家小镇的晚宴,罗雪宜仍旧很冷漠,连看也未看丛溪一眼,直问她,答应的事情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丛溪知道罗雪宜在说气话,也没什么回击的底气,只得沉默不语。

罗雪宜这才看向她,又继续追问,问她怎么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又说你有难处谁没有难处,如果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像你这样,稍稍觉得为难就要毁约,那地球不要转了,公司不要开了,恋爱不要谈了,婚不用结了……眼看罗雪宜越说越激动,丛溪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不论罗雪宜是否能听到,她用平日里说话的音量回答他:“我知道了,我会去的。”说完对着罗雪宜微微欠了欠身,便转身朝门口走去,罗雪宜却从后追了上来将她抵在门上,问她是生气了吗,“这就生气了?”

丛溪摇摇头,说她没有生气,说她只是觉得罗雪宜说得对,既然已经应承过对方,还是应该好好履约。

罗雪宜却不依不饶,问她什么时候这么讲信用了。

丛溪知道罗雪宜是因为分手的事情在朝她撒气,她不想和他吵架,奈何她心里也存了一肚子气,气他刚分手就跟她解约,便冷着脸反问罗雪宜,“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那你要我怎么样?”

罗雪宜冷笑一声,讲说:“你去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作为画廊的签约画家,我希望你在解约前能尽量……敬业一些,称职一些,不要今天跑过来跟我说状态不好画展办不成了,明天又跑过来跟我说怕碰见前男友活动不想去了,你以为你是谁?老板娘吗?你看清楚了,我是你老板,不是你老公!”

丛溪忽地清醒过来,是啊,他们之间先是上下级的关系,而后才是朋友才是恋人,她之前一直仗着罗雪宜爱她宠她跟他没大没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猛地被他一说,心中堵着的那团气,底气也好,怨气也罢,顷刻消散得没了踪影,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句唯唯诺诺的对不起,“对不起……”

听得罗雪宜火冒三丈!

“道歉?你在道歉?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我了?”

“我……”丛溪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把心里的话组织成句说出来,她说:“之前是我太冒昧了,我不应该,不应该……以后不会了。”说罢用力挣脱罗雪宜的桎梏,想离开这间办公室。

罗雪宜气极反笑,笑得丛溪不知所措,停下挣扎的动作,睁大眼睛望着他,一脸无辜的模样,叫罗雪宜越看越泄气,终于,他觉得没意思了,放开她,叫她出去,她果真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去开门。

然而望着她慌乱局促的背影,他还是觉得生气,特别生气,便趁着她开门的工夫,对她讲:“这次我会换个女伴,到时候你可能得自己过去了。”

她压在门把上的手微微颤了颤,很快恢复了平静,随即点了点头,扔下一个“嗯”字,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独留罗雪宜在空空的办公室,不停的思考自己到底想要她怎么做,也许不外乎一个拥抱,一个吻,一声关切……就能抚平他心上的浮躁和怨念,可她偏偏不肯,偏偏不肯……

同一时间,这座城市最南端的国际机场,方润青和方晗的飞机刚刚落地为了赶上艺术家小镇的开幕,她们提前结束了欧洲的旅程。

当然,这只是糊弄方肃的表面理由。像艺术家小镇那样的小体量项目,集团平均两三年就能落成一个,难不成次次都中断旅程往回赶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工作是哥哥的事,妈妈和妹妹只负责玩,玩遍世界每个角落,开心快乐是第一要义。

她们之所以提前回国,是因为周瑞娜的那条图片消息。

方晗并不喜欢周瑞娜,并不是嫉妒她长得漂亮,而是觉得这个人像个漂浮着的假人,总也落不到地面,说话做事,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叫人摸不准,没有安全感。

只不过,方晗打小就喜欢看热闹,像周瑞娜这样的人,可谓万里挑一,好不容易遇上了,不靠近一些看看她如何表演,岂不可惜。

所以就算毕业,她也一直留着周瑞娜的联系方式,每每看她在社交平台用心打造热爱艺术的文青人设,方晗就忍不住要发笑,要知道瑞娜在学校可是出了名的学业混子,现在却在网上侃侃而谈应该如何寻回丢失的国家文物……这反差,有多精彩自不必说。

所以瑞娜发来的消息,她要么不回,要么阴阳怪气的回,不过,不论回与不回,都不重要,因为瑞娜此人不重要,所以她说的话也不重要。倒是一个多月前,瑞娜发来的那张照片,给方晗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那天上午,她们正乘着小火车在瑞士的高山草甸下穿行,窗外风景如画,方润青和方晗觉得世界美好如斯,实在没什么事可堪使她们烦忧的了,然后方晗的手机响了,她略略瞟了眼屏幕,是周瑞娜发来的消息,本不想理会,又实在好奇,终于还是点开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那照片上的人,不是哥哥方肃吗?他正和一个女孩在餐厅吃饭,重点是,那个女孩……方晗和方润青都不认识,而且照片里的哥哥,身体明显的前倾,眼神里的宠溺昭然若揭,方晗年纪小,看那照片只觉得气氛忸怩,倒是方润青,只看了一眼,便讲:“你哥喜欢这个女孩儿,喜欢得要命!”

方晗一听,整个人都慌了,“那鹿野姐咋办?”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嫂子,别再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