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付款就行。”
销售大惊失色,讲说这样的折扣力度在静溪是前所未有的,不明丛溪为何拒绝。
然而丛溪坚持,销售也只好照办。
签完合同,付了款,丛溪到房间和奶奶待了小半天,把小小的一居室里里外外转了个通透,又一起到外头逛了逛,逛到食堂,吃了晚餐,末了,两人回房,丛溪又把奶奶拉到露台,对着她一通嘱咐,不是让奶奶好好吃饭,就是让奶奶按时吃药,又说,不要一个劲儿的为难护理人员,有事一定要立马给她打电话……嘱咐来嘱咐去,总是那些话,奶奶都嫌她啰嗦,不停的说知道了。
然后轮到奶奶嘱咐丛溪,奶奶的核心就一条,催婚,“我看小罗这孩子不错,你们差不多也该定下来了,别光知道谈恋爱,二十八九了,再有两年就 30 了,也该成家了,等你成了家,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丛溪耳尖,一下听出奶奶话里的 bug,“什么二十八九啊,我明明才二十七……”
“都一样,我像你那么大时候,你大伯都七八岁了……”往下的话奶奶没细说,因为大伯年纪轻轻就意外去世了,也许奶奶的心脏从那时就已开始破损,直到后来,母亲在丛溪年幼时丢下这个家离开,父亲在丛溪高中时出事这个家庭的每一次动荡,都在她本就破损的心脏留下一记重击,以致后来,本就老旧的一颗心彻底凋零,再也无力修复,不得不靠着现代医学的力量痴痴地吊着……
奶奶犯病时总说想死,她是真的很痛吧。
“好!”聊到结婚的话题,丛溪原本想犟一犟,她不想结婚,对她来说,婚姻没有任何意义,但一想到大伯,想到奶奶这后半生经历的这一切,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要将这么个垂垂老矣缠绵病榻的老太太扔进养老院,一颗心忽就软了下来,“我会和小罗商量一下,如果我们要结婚,我第一时间过来通知您。”
奶奶会心一笑,似乎心满意足,竟露出一副久违的慈祥神态来。
祖孙俩又安静的待了会儿,眼看远山晚霞渐浓,奶奶便催丛溪赶快回家,“再待会儿天就黑了。”
丛溪仍是不太放心,临走前又同奶奶嘱咐了一大堆,说如果住得不舒服,咱们就把房子退了,回家住去……奶奶几乎是上手推着,才将丛溪赶出了房间。
从房间出来,丛溪一路溜达着到养老院大堂,想打个车,却是等了好久都没人接单这地方实在是偏,便问工作人员,这附近是否有公交站,工作人员耐心解答,说可以开车将丛溪送到山下的公交站,到时坐公交也好,打车也好,都会方便一些。
丛溪欣然答应。
哪知工作人员刚领着丛溪到停车场,却碰见方肃他看上去有些仓促,似乎刚到,又似乎正准备出发,丛溪和他对上视线,轻轻微笑,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本想催着工作人员赶快离开,谁知那工作人员见了方肃就走不动道,宁肯丢下丛溪,也要过去恭恭敬敬喊一声:“方总”。
若是平时,方肃大概是点点头,便算回应过了,今次却和工作人员聊了起来,问人家现在要去做什么,工作人员如实回答,方肃便讲他正好要走,可以顺路把丛溪带下去,一副体贴员工的模样,叫人家先回去。
那工作人员哪里见过这样的方肃,受宠若惊不说,连带着以为丛溪也是撞了大运,能得总裁亲自护送下山,便走到丛溪身边,悄声对她讲,“亲亲,您可真是好运,那位,我们总裁,他正好要走,顺带给您捎下去。”
望着工作人员一脸与有荣焉的神情,丛溪进退两难,答应也不是,拒绝不是,想来想去,总不能当着员工的面拒绝人家总裁的好意,只好多方礼貌道谢,道过谢,便乖乖上了方肃的车。
司机还是那个司机,方肃身边的人真是耐用,也许上善水樾的阿姨也仍然是同一个人,可是为什么,她只跟了他一年半,就被他赶走了呢?
她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
“在想什么?”
“啊?”方肃的声音将丛溪拉回现实,她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方肃望着她,好久没说话,但那眼神丛溪再熟悉不过,他是在等她把实话告诉他,可惜丛溪始终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方肃也知趣,便换了话题,问她:“为什么拒绝销售给的折扣?”
“啊,这个啊,就是觉得……公事公办嘛,总不能因为……”因为做过你的情人,“就享受这么大的优待吧。”
又讲:“而且,我现在,不缺钱了。”
方肃赞赏的点着头,“嗯……”便就不说话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点好,不论床事还是好意,从不喜欢强人所难。
只是,车里倏尔安静下来,丛溪还是觉得尴尬,只盼着公交站能快些到。
果真,几分钟后,车子驶离山路,驶上大道,丛溪也不知公交站在哪,只好抬头去喊司机,“阿东哥……”
阿东的全名叫做李东,年纪比丛溪稍长几岁,似乎又比方肃小些,方肃习惯叫他阿东,丛溪觉得自己如果也叫他阿东,有些僭越,便喊他「阿东哥」。
喊时每每声音温柔,方肃听见总是皱起眉头,阿东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总也跟丛溪讲,不用这样叫他,和方总一样喊他阿东就行。
丛溪却坚持着自己的礼貌原则那时的丛溪是个穷人,虽然没钱,却很有自知之明,因此纵然有方肃撑腰,也时时不忘自己和阿东才是同类。
既然是同类,当然要惺惺相惜,要礼貌相待,所以总是客客气气的叫阿东作「阿东哥」。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只是,好久没和丛溪说过话,忽地听她这样叫,阿东还是愣了一下。
还没等阿东回应,丛溪接着往下说,“一会儿看到公交站,直接把我放路边就行。”
“喔唷丛溪小姐,这恐怕不成了,公交站在后面呢,不是这个方向。”
“啊?那……那下一个公交站呢?”
方肃这才插话,“太晚了,”他说,“你一个人……”
丛溪明白方肃的意思,他是想说,这荒郊野岭的,她一个人在路边等公交不安全。
可是……
见丛溪露出为难神色,方肃又讲:“不用担心,我会送你回家。”
“那,多不好意思!”丛溪觉得方肃工作那么忙,现在却浪费时间送她回家……况且,要是罗雪宜知道她搭了方肃的车,会不会生气?
“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方肃说着话,目不转睛盯着丛溪,时间渐渐凝滞,只剩车窗外,暮色缓缓流动,忽而一个拐弯,一束昏黄的光穿透挡风玻璃,直直地射进车里来,那光十分刺眼,方肃视线受扰,下意识将头往丛溪身旁偏了过去。终于避开那道光。
两人挨得很近了,嗅着丛溪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望着她挽得松松垮垮四处散乱的发,以及,她右侧脖颈上那颗细细小小的痣……再凝过她侧脸,黄昏的光影被黑色透明的车窗玻璃滤过一遍,滤掉了刺目与坚硬的成分,变得柔和,温软,而旖旎,薄薄的,清透的,纱锦一般氤氲在她眉眼、鼻尖、嘴唇……
方肃的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了两次。
“因为……我家那么远,觉得太麻烦你们了。”
话音未落,她转过头来,似乎想要方肃看清她眼中的愧疚之色,好叫他相信,对于他这番好意,她是真的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