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大脚老汉一下子老泪纵横,急忙拨开孙子,抓着老太太的手说:“枝子她娘,你甭说啦!甭说啦!”

老太太还是一个劲地追问:“你信不信?你到底信不信?”

老汉流着两行长泪道:“俺信!俺信!俺信呀枝子她娘……”

枝子和羊丫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都趴到娘身上大哭。就连细粉也在一边暗暗抹起了眼泪。

绣绣老太这时说:“信就好,信就好,信就好……”她说得一声比一声弱,同时脸上的红晕也如落日后的晚霞一样悠悠消失。说到最后已听不到声音了,只见她嘴角一扯,绽出一个笑容,那口气便如游丝一般断了……每当夜幕降临,“非农产业长廊”闪烁着一片灯光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晃动着又宽又矮像小门扇一般的身子,如幽灵似地在街上游荡。

这人是郭自卫。他每走在这布满工厂与店铺的大街上,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在六年前离开了天牛庙,去年冬天才回来,一回来就亲眼目睹了村里的巨大变化。但他并没有为之欣喜,相反的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醋意甚至敌意。时至如今,他对封铁头、封合作父子越来越痛恨了。尤其是对封铁头个老东西,他简直是恨之入骨。是不假,当年他退下来,封铁头是让他接班当了书记,可现在想来那不能算老铁头对自已的恩赐。论能力与人品,当时他在全村也是出众的;论出身,他爹郭小说是个老长工、老党员、老干部,身为食堂主任却饿死了自已的故事一直被村民们传颂。想不到,老铁头只是把他当作临时过渡,最终还是让他儿子掌了大权,况且是用了那种卑鄙的手段!他妈的,果园被毁是我的过错吗?当时不是你当天牛庙的太上皇事事都说了算吗?如果不是你发话要分就分个彻底,谁敢把果园分到户?最后你却反打一耙,用它当把柄赶我下台,你说你狠也不狠?

郭自卫对下台后的经历不堪回首。不能当书记了他曾万念俱灰,不知道自已今后的日子怎样熬下去。他白天到责任田里干活时,灰溜溜地像个老鼠最怕见人;夜晚听到本该播送自已声音的大喇叭传出封合作的声音,他痛苦得要拿被子捂住自已的脑袋。半年过去,他才在自已灰暗的日子里点上一盏明灯让自已打起了精神:他要生个儿子。他已经有了两个丫头,当书记的时候根本没打算再生,可是现在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生个儿子。“无官一身轻,有儿万事足”,这成了他的黄金信条。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好不容易让老婆怀孕了,足月后却又生了个丫头。按照计划生育政策这当然是超生,他被开除党籍并被罚款两千。但他不改初衷,党籍的丢失更让他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时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吴香苹一天找他一趟,催他去做绝育手术,他为了保全自已那根无比重要的输精管,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带全家离开天牛庙去了东北。在吉林长白山麓一条深山沟里,他帮人家种人参,一气住了五年。这五年中他始终没忘他的首要大事,干完一天活后便在那臭烘烘的东北大炕上跟老婆鼓捣。结果弄出来的还是个丫头。看着炕上一溜四个相同品种的,郭自卫跟老婆抱头痛哭。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郭自卫又开始了新的努力。过了两年,一个带把儿的终于在那座大炕上降生了,郭自卫欣喜若狂,儿子刚满月就带全家回了天牛庙。可是到家后郭自卫方知道他并不是“凯旋归来”,因为封合作丝毫不讲情面,对他进行了十分严厉的处罚,不但不给他补新生儿的土地,还让交六千块钱,否则就要拆他的屋。郭自卫只好将在东北攒下的四千全部拿出,又求借了两千,才把自已的三间老屋保住。

这样,郭自卫就面临了严重的生存窘境:大小七口人却只有原先分的、这几年让人代种的三亩地。正考虑怎么办,封合作推行“两田制”,他的三亩地又被抽去了一半!高价地他是无力买的,封合作极力倡导的“二、三产业”他更不敢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地扔给老婆和十七岁的大闺女,他到外头打工去。春天出门,他去了济南雇给人建楼。砌了半年的砖,手上不知磨去了几层皮肉,到头来却因包工头席卷全部工程款逃走,他落了个两手空空回家。回家后他又遇上村里收提留,面对那么多的款项当然又是一番借贷……眼下进入腊月,年味儿越来越浓,郭自卫却愁肠百结。他不知自已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想来想去,他甚至想到了卖闺女。他想如果闺女找婆家,他一定狠狠地要一笔彩礼钱,来补一补自已的亏空。可是闺女最大的只有十七,要卖的话也得等上两三年。那么这两三年怎么熬呢?

郭自卫整天想这事。在家想,面对一群孩子却越想越烦,他便到外头想。他茫茫然走出家门,六神无主地在村里转悠。他看着这个庞大的村子想:现在主宰这个村子的人本该是我呀。转到公路上,看见这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繁华,他并不服气封合作,心里说:社会总是要发展的,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我当书记也会这样!当他看到封合作坐着小轿车窜来窜去并频频到饭店吃喝时,心中的愤愤更为浓重了:你奶奶的可真神气真痛快呀!尤其是当他听到关于封合作与一些女人之间的事情后,他为搞清事实亲自守在大木家门口、亲眼看见封合作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的醋意与怨艾突然全部转化成了义愤:封合作呀封合作,你这是作恶多端呀,你等着,我不把你弄下来搞成臭狗屎,我头朝下走路!于是,他回到家中,找出了那支多年没再用过的钢笔……信在扔进十里街上的邮筒后,郭自卫便一天天地等待着。他相信自已那封信的份量。这些日子,他在“非农产业长廊”转悠得更勤了。一边转悠,一边想像着封合作倒台和天牛庙村易主的情景,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快意。

这一晚他转悠到“金尊大酒家”门外,又放慢了脚步。他知道,这是封合作最常来的地方。曾经有无数次,他听见店中传出封合作等人的说笑和伴有“卡拉ok”的歌唱,心中的痛恨达到了极点。他想看看今天封合作是不是又在这里,但他没听到他的声音。刚要走开,门口却闪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是店老板羊丫出来了。羊丫笑着说:“是郭大哥吧?我正要找你,这下巧了。”郭自卫忐忑不安地问:“找我干啥?”羊丫道:“已经到冬天了,我想新上个东北火锅的名堂,可是不知用什么料子,你快来给俺讲讲!”郭自卫想了想,东北火锅他是吃过的,他在那里的几个冬天里,参加过东北人围坐在炕头吃火锅划拳喝酒的场合,就萌生了诲人不倦的念头,两只脚也跟在羊丫后头迈进了“金尊大酒家”的门口。

到了厨房,孙立胜正以很少见的清醒状态守在那里,一见郭自卫,他这个一级厨师立即现出了十分谦虚的表情。这让郭自卫心里很受用。等孙立胜把一只火锅摆好,他就俨然像个美食家那般指点起来。不大一会儿水滚菜就,羊丫说:“来,郭大哥到外头喝一盅,要不然这火锅就浪费啦!”郭自卫觉得火锅是他指导出来的,受之无愧,便跟他们两口子到一个布置得很讲究的单间里坐下了。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多。这时孙立胜醉眼朦胧,歪歪扭扭走到后面睡了。剩下羊丫一人,她喊:“小李,拾掇完了吗?拾掇完了也来吃点东西暖和暖和!”声音刚落,便有一个漂亮小妞笑吟吟地走进来,坐到了郭自卫身边。羊丫向她介绍:“这是郭大哥,闯过东北的。”小李便甜甜地叫大哥,说着就向他敬酒。郭自卫喝下小李敬的酒心里很舒服。他早在以前的晚上隔门目睹过这小妞,每回见了都为她的俊俏而惊叹。他曾打听过这小妞的来历,有人说是从外县过来的。今天能喝这小妞敬的酒,真是他想不到的。他肚里早已装了半斤多二锅头,此时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大谈他在东北的见闻。说到“东北三大怪”,大姑娘叼着旱烟袋之类,把小李逗得咯咯作笑。

羊丫这时说要去结一下账,让二人先喝着,她便走出去了。她走后,郭自卫还继续说。说着说着,那小李忽然趴到他怀里来了。这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他在村里曾听到一些传言,说羊丫雇来的服务员中有不够正经卖身挣钱的,可没料到真有这样的。想到自已囊空如洗,他急忙说:“小李,快起来快起来!”小李却不起,晃着小身子说:“不嘛,我不向你要钱嘛,只是想跟你玩玩嘛!”这么一说,郭自卫就认定是羊丫对他这位火锅老师的酬谢,就心安理得地坐着不动。他感觉到,那小李将手在他怀里动了几下,然后插到了他的裤腰里。体会着那种味道,郭自卫激动得浑身发抖。不料,小李的手并没奔赴他所预期的目标,却在他的毛丛里狠狠抓了一把,然后迅速起身,捏着那只小手走了出去。没等郭自卫想清这是怎么回事,羊丫却气冲冲地进来了。她说:“郭大哥,我好酒好菜敬你,你为啥要强奸小李?”郭自卫面色如酱急忙说:“不是强奸,是她……”羊丫说:“你不要争辩,人家把证据都拿到了。”说着她扬扬手中折叠着的一块餐巾纸。郭自卫脑壳“铮儿”一响,连忙向羊丫哀求,要她饶了他。羊丫冷冷地说:“饶也容易,只一条:你甭暗地里拆合作的台。”郭自卫立马看清了他所陷入的圈套,同时也明白了羊丫与封合作的关系。他点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走出门外,郭自卫摸一把隐隐作疼的腹下,仰面长叹泪飞如雨。

临近过年时大木还没回来,刘正莲才真地慌了。她说:“毁了,这王八羔子真是出事了。”从此,她再也不人前人后地骂丈夫,再也不与封合作幽会,只是一天天坐在家里焦灼地等待。

大年三十晚上,她包好饺子,把儿子哄睡,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坐在那里,高竖着两只耳朵听门外的动静。然而等了一夜,那没有上闩的院门始终无人推开。初一早晨,这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已,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老笼头见儿媳妇这样子,也忍不住蹲到一边哭。一老一少的哭声凄惨无比,夹在响遍全村的鞭炮声中格外刺耳。

自然少不了来看慰的人。大家好容易把翁媳俩的哭声劝住,便七嘴八舌地猜度大木的下落。有人说他可能病了,有人说他可能光顾挣钱就不回家了,但这些说法都被他们又一一否定,因为无论怎样他也该给家里来封信或拍个电报。后来,有人想起大脚老汉他外甥的遭遇,说:“该不是跟他那样碰上喝血鬼了吧?”这怀疑渐渐成了众人的共识,就给出主意:快让三国带着,到那里找一找吧!

翁媳俩也觉得这主意可行。刘正莲立马去找大脚老汉,让他动员三国带她寻夫。老汉见这女人委实可怜,就与她一块到了闺女家。三国先是不敢,怕那些吸血鬼下毒手,但经不住姥爷的劝说,便点头答应,在大年初三这天跟刘正莲上路了。

来到河间市,找到那个小旅馆,藏在附近张望半天,却没见有吸血鬼的面孔出现。大着胆子找人问问,人家说:你找他们干嘛?公安局早把他们抓了,头子也给枪毙了。刘正莲一听再无希望,一路大哭着回了他们住的旅馆。

到旅馆后刘正莲还是哭,三国劝她道:你甭哭啦。不光你可怜,世上可怜的人很多。这时他就说起他的事情。他说他找了个媳妇好几年了,因为没钱就是娶不来。今年想挣钱又在这里摊了事。回家后这半年因为身体不好,连农活都干得不多。到了年底想,老丈人还能不同情他的遭遇?又向他提出结婚要求,想不到老丈人还是要彩电,没有彩电还是不给闺女。说着说着泪流不止。

这回轮到刘正莲安慰他了。她给小伙子擦擦眼泪,呆呆地瞅他半天,然后开口道:“三国,还有不要彩电的女人,你要不要?”

三国说:“在哪里?只要她愿跟我!”

刘正莲说:“可惜比你大几岁。”

三国说:“大几岁也不要紧。”

刘正莲说:“可惜她不是黄花闺女了。”

三国说:“我穷上这样子,还在乎那些?”

刘正莲把头一低,泪珠子便纷纷落到膝上。三国也明白女人的心思了,鼓足勇气说:“这样也好。你男人肯定是不在世上了。”

当天夜里,二人就睡到一个床上。

回到家,刘正莲抱着儿子大哭一场,然后将他往公公怀里一推,说了要改嫁三国的事。老笼头死活不同意,把孙子往回塞,刘正莲又哭。哭一阵她说:“他爷爷,我嫁给三国不要紧,只要你儿子回来,我也就立马回天牛庙!”这么一来,老笼头再也无话可说了。

与此同时三国也把这事告诉了家人和亲戚。别人都没多少异议,只有他姥爷反对。大脚老汉亲自跑到闺女家阻止外甥,说他一个童身青年怎么能找一个过了水的女人。可是再三劝说外甥不听,老汉只好摇摇头作罢。

正月初十,三国举行了再简单不过的婚礼,把刘正莲娶到了家里。

他们结婚后的第五天,镇派出所的小仲忽然来到天牛庙,问封合作刘正莲这人在不在家。封合作问有什么事,小仲说,广州那边打来电话,说是一个妓女被人杀了,她持的身份证证明她为山东省沂东县天牛庙村的刘正莲。封合作听了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小仲被他骂得发愣。他不明白眼前这位封书记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他说:“封书记,这事不是我说的,真是南方打来的电话!”封合作还是怒气冲冲。他想再骂小仲一通,却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转脸一看,是两辆小汽车开进来了,从上面下来了他盼望多日的人。

第二十七章

来人是宋教授、他的女研究生、秋生寒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人。秋生寒向封合作介绍那二人:肚子微凸一副官相的是县政府办公室苏主任,穿一种满是口袋的马甲、胸前挂着相机的小伙子是县委宣传部新闻干事小初。苏主任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拍着封合作的肩膀兴奋地说:“哎呀,咱们沂东县还有块无价之宝在你这村里,真是没想到!一万个没想到!”封合作问宋教授:“铁牛真是陨石?”宋教授微笑着点点头:“确凿无疑!”封合作喜得叫了一声好,刚才让小仲弄坏的心情荡然无存。

到屋里坐下,宋教授叫他的女研究生向封合作讲一下对铁牛的鉴定结果,女研究生便扶扶眼镜侃侃而谈。她说,他们回去后便会同南京地矿研究所对锯下的铁牛标本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发现它的主要成分为铁质,铁质组分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其次为硅、铝、镍等,还含有少量的铬、磷、硫、和碳质组分。该标本的主要矿物成分为锥纹石、镍纹石、合纹石、斜顽辉石和石英等,这些均为鉴定陨石的特征标志矿物。铁牛陨石还具有特殊的结构构造,如海绵陨铁结构、维氏台登像构造、留曼线构造以及溶壳构造等。在陨石中还分布很多椭圆形或圆形的包裹体,粒径大者可达一毫米,小的只有几至十几微米。包裹体内部的成分较为复杂,有的主要是硅酸盐矿物,有的主要是金属矿物,还有的为石墨集合体。根据铁牛陨石的物质成分和结构构造,与各类陨石相比较,应将它定为石铁类陨石。

女研究生说到这里强调,铁牛陨石是又大又奇的。它的体积和重量仅次我国发现的陨石之王新疆铁陨石,为我国第二块大陨石。其奇在于,它是陨石中少见的类型石铁类陨石。该类陨石仅占陨石总数的百分之四左右。查考世界上现已发现的石铁类陨石资料,铁牛陨石应列为世界之最。

女研究生说完,宋教授挥动着手讲,这块陨石的发现,有着重要的科学价值和文物价值:一,它对于探索天体的起源和演化,研究行星内部的物质组成,以及发展宇航事业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二,铁牛陨石是一颗陨落历史久远的古陨石,因此它同时又是一件古文物,对于研究当地社会历史的变迁、宗教的盛衰沿革以及编写地方志都提供了很有价值的历史资料。

秋生寒等他们师徒说完,扯扯封合作的袖子说:“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了不起啦!”

封合作兴奋得满面红光,连连点头:“太好啦太好啦!”

这时小初提出去那里照相,大家便一起走向了村前。在路上,秋生寒悄悄告诉封合作,这颗陨石的发现也给他带来了好运:因为首次考察他也参加了,他提出在宋教授他们写的论文上署名,他们已经同意。而等这样重要的论文发出来,他报副高职称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封合作说:“那你到时候要请我客!”秋生寒道:“一定一定!”

到铁牛那儿,小初在那里忙着照相,宋教授和苏主任便反反复复交代封合作千万要保护好铁牛。封合作答应着,想了想道:“我安排给一个人让他管,肯定出不了问题。”宋教授问是谁,封合作道:“一个叫封大脚的老人。噢,对了,就是那天不让你们弄标志的那个。”女研究生叫道:“那个老人太愚昧!”宋教授说:“叫他管也好,有时候愚昧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就看你怎么利用。”

封合作在“金尊大酒家”招待过宋教授他们并送走之后,立即到办公室找到铁牛围墙门上的钥匙,去了大脚老汉的家。他向老汉讲,铁牛已经确定为陨石,要他好好管着,没有他批的条子,谁也不准进去看。他还说,看铁牛村里是给报酬的,一年一千块钱。老汉对支书安排的这个差使十分高兴,说:“什么石我不管,你给不给钱也不要紧,我就知道他是神物应该好好护着!”但转瞬间老汉脸上又表现出犹豫。封合作问他有什么顾虑,老汉说:“这么一来,我就不能帮俺二孙子种地了呀!”封合作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能下地?不过,你想干也还可以,等到农忙,这边可以暂时锁门。”老汉这才放心地表态:“那好。合作你放心吧,只要我不死,这铁牛就不会有闪失!”封合作点点头,接着写了一张批条:“许进。封合作”,这作为样品让老汉存着,以后认条不认人,没有这种条子的,就是中央大干部也别开门。老汉晃着下巴道:“就得这样!就得这样!”

从这天开始,大脚老汉就开始履行职责了。绣绣老太已经不在,老汉无牵无挂,一吃过饭他就领着略显呆傻的重孙子臭蛋去了村前。到铁牛那里,打开围墙门进去察看一圈,然后锁上门在外面蹲着逗重孙子玩。到这里晒太阳的人们知道了他的职责,跟他打趣说:“大爷爷,跑到这里挣工资啦!”老汉笑一笑也不答话,依旧牢牢地蹲在那里。一些汉子怀念童年时常去铁牛身上玩耍撒尿的乐趣,想让儿孙重演,就鼓动一些孩子缠着老汉,让他开门准许进去玩一会,但老汉攥紧钥匙坚决不干。个别调皮的小儿逞能,挺起小肚子想漫墙往里面撒,有劲头大的真能让一道白练飞过墙头,老汉吼道:“我给你撕下喂狗!”臭蛋也狐假虎威地叫:“喂狗喂狗!”小儿便“嘻嘻”笑着转身跑掉,让祖孙俩想追也追不上。老汉找到封合作说了这事,让他安排人将墙又垒高三尺,终于挫败了所有小儿的努力。

这时,封合作已经向镇上诸葛书记和纪为荣镇长汇报了铁牛正式确定为陨石的消息。二位领导大喜,说:“等着看吧,十里镇和天牛庙村的知名度很快就上去啦!”他们还亲自去天牛庙察看了一番。看到原来的木门不够牢固,指示封合作要抓紧换上铁门,并叮嘱大脚老汉一定要恪尽职守看好宝物,二人连连点头答应。

果然如镇领导所说,省电视台和《大众日报》没过几天就先后报道了在沂东县十里镇天牛庙村发现世界上最大的石铁陨石的消息。又过了几天,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也报道了。这天小初从县里打电话给封合作,说不只这几家,新华社已经发了通稿,全国上百家新闻单位都已报道,国外传媒也注意了这个消息。封合作说:“太好啦!这就叫:沉睡万年无人问,一朝出名天下闻!”

随着这消息的传播,远远近近来参观的人多起来了。县上几乎所有部门的干部都来了一趟,看过之后都在脸上挂上了由衷的自豪。049 省道上来往的车辆一进沂东县境便打听天牛庙村在哪,找到这里必停车一饱眼福。但他们的眼福是有限的,因为要进去须封书记批条子,而封书记又不是想找就找到的,这样大多数人只能自门缝里作一管窥。这样的管窥还不能时间过长,时间一长大脚老汉便开口了:“行啦行啦,你看后边还有人挨号呢!”臭蛋看得多了也学到了这点,经常代他老爷爷上阵,把那些企图作长时间观望的人员赶走。

来看铁牛的人有许多是封合作带领的。老汉知道,凡是由书记带领的都是上边的官儿,有县里的,有地区的,还有省里的。老汉懂得民见官的规矩,每当他们来后,他把门打开后连忙退到门边站着,同时还把重孙子牢牢抓在手上,自已不说一句话,也不让重孙子出声。直到这些人视察完毕,他在老脸上堆一下笑,然后麻利地关门上锁。

这天,封合作又带了几个人来。他们进去看了一会儿,发出许多啧啧的赞叹,接着有一个年纪最大的秃顶老头提出,要把铁牛搬到济南去。老汉听后大吃一惊怒不可遏,没等封合作向人家表态,他一反常态先开了口:“不行!谁也甭想弄走它!”封合作这时对秃顶老头说:“你看,群众不同意呢。”那老头瞅瞅大脚老汉,一句话没说便走了。

他们走后,老汉让臭蛋替他守着,他去村部找到封合作问这些人是哪里的。封合作说是齐鲁博物馆的,那秃顶老头是个副馆长,姓梅。老汉说:“哪里的也不行!合作你是什么主意?”封合作说:“我当然拒绝。不过我得抓紧跟镇上县上联系,叫他们也给挡一挡。”接着他就先后打电话给镇上诸葛书记和县上的苏主任。诸葛书记一听就火了,说坚决不能答应,谁答应了谁就是十里镇的千古罪人。打到县政府办公室,苏主任说,齐鲁博物馆这些人昨天在县里已经提出了这事,但县长没答应。县长的态度很明确:沂东县没有多少名胜古迹,好容易发现了这个世界之最,是万万不能让他挪窝的,县委县府打算靠它打知名度,靠它来推动经济发展。所以,今天他们去天牛庙,县里也没安排人陪同,以此表示县里的态度。听到这些,封合作便放心了。他对大脚老汉说:“没事,你回去吧。”

自认为没事了,万万没想到,就在一个天气阴冷北风嗖嗖的下午,突然有一辆大卡车和一辆吊车开到了村前。从车上下来的,是前几天来过的那个秃顶老头梅馆长、县里的苏主任、镇上的纪镇长以及另外几个年轻人。苏主任让大脚老汉叫封合作,老汉警觉地问:“找他干啥?”纪为荣认识大脚老汉,这时说:“你这老人家就是倔,叫你找你就找,问什么?”但老汉不去,他瞅瞅旁边有个小青年,就让他叫书记去,自已则站在门口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