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提留款、高价地款以及对拾种撂荒地的户加收的款集中起来,便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封合作经过一番筹划,决定除了留下一些做村里的日常花销,拿一部分投到橡胶厂建雨靴生产线,拿一部分新建塑料厂。另外的一部分,本来是要建织布厂的,但封合作觉得应该先用它买车。在十里镇,已经有四个村买了轿车,现在天牛庙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先进村,二、三产业这么发达,同外界的联系这么频繁,没有一辆小轿车也实在不方便。再说,本村封运品一个个体户都已坐了好几年“伏尔加”,我一个书记出门却骑摩托,也真是他妈的掉价。买,马上买!封合作下定了决心。

买什么样的好呢?他想,要买就必须买能够压倒封运品的。那么就买“桑塔那”。但他算了算,除了雨靴生产线和塑料厂的投资,剩下的仅能买一辆八九万元的“夏利”。尚缺的这一半怎么办?那么就贷款吧。

封合作把这方案拿到村两委会议上,却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善于理财的村主任宁山青像害牙疼一样“咝咝”地吸着气说:“将近二十万呀!全村人均一百呀!这还了得!咱们坐上它,村民还不骂咱个七开六透气!不行,我看不行!”支部副书记费红卫也说:“桑塔那是太高级了,咱买个‘达契亚’吧,三四万块,又能坐人又能拉货。”大多数村干部也都同意买“达契亚”。然而封合作没有让步,他皱着眉头道:“整天说解放思想,解放思想,一到具体事上就不解放了。买桑塔那是花钱多点,可咱们要懂得高点起步。弄辆达契亚,跟个皮包公司老板似的,像什么话!”但大家还是没被他说服,尤其是宁山青的反对态度仍然十分鲜明。封合作最后敲敲桌子说:“要民主,更得要集中,买车的问题就这么决定了,我这个当班长的就说了算!”他这么一讲,与会者便都不再吭声了。

几天后,贷款到手,一辆崭新的枣红色桑塔那从县城买来了。天牛庙的村民们看见这物,十有八九在暗地里骂骂咧咧。更有些大胆的小青年,每当封合作不在,便扯着原在县运输公司当临时工,现被封合作叫回来担任司机的宁文革,非让他打开车门进去坐一坐不可。宁文革如果不同意他们就骂:“日你姐你敢不开?这车上有老子一百块钱,不行的话咱就抠下个车眼(车灯)来!”宁文革只好乖乖地开门,有时还得根据他们的要求在院子里开上一两圈。

封合作不在乎村中的一片汹汹之声,整天坐着车往外跑。在天牛庙十里街县城这二十公里的路上,这辆牌号为“30701”的桑塔那经常如一道红色闪电飞来飞去。他去开会,去联系业务,去洽谈生意,去为工厂买一些必需的物品,忙得不可开交。

在他一次次的外出时,封合作很想带那些与她缠绵缱绻过的女人一块儿,让她们尝尝坐小车的滋味,以此作为对她们的奖赏。但眼下已近年底,外出打工的男人们陆续返回,这些女人突然良心发现,老老实实呆在丈夫的怀抱,封合作不便落实这种奖赏。她能带的唯一女人是刘正莲。这女人的丈夫费大木实在可恶,一年中连一封信也没寄回家,到年底了也还不回来。刘正莲对自已的男人很生气,同时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去领取封合作的奖赏。当然,封合作对她是早已有过奖赏的,那就是让她到橡胶厂当现金出纳。她已经舒舒服服地在厂里坐了两个多月,用她摸熟了封合作全身的一双纤手点数着工厂的收入与支出。现在封合作要给她另外的奖赏,她自然乐意接受,曾有好几回打扮得漂漂亮亮坐上小车上镇进城。到外头,封合作办事她跟着,封合作请客她也入席。在吃饱喝足坐车回村时,她不胜酒力脖梗儿发软,只好将一张含春的粉脸歪在封合作的肩上。这时封合作便会叮嘱司机:“注意掌握方向呵。”宁文革便目不斜视紧握方向盘,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封合作进县城时做的另一件事情,便是拜会他的老熟人和老同学。他中学时的同学在县城有一大批,其中有一些混成了科局长或者经理之类,封合作以前是羞于见他们的,有时在大街上遇见他们,常常掉过脸装作没看见擦肩而过。但自从坐上轿车,他便加强了与他们的联系。见面后底气十足地与他们吹一会,有时还喝上一壶,然后醉醺醺地高声说笑着与他们握别,坐上小车在他们的再见手势下悠悠离去。

这一天,他又去了县文物管理所。这文管所的所长秋生寒与他在县一中住同一宿舍。此人头脑聪明,学习一直冒尖,顺顺当当考上了北大考古专业。然而聪明的他做了件不聪明的事:在大学将要毕业他回县里过寒假时,竟与新华书店一个比他大六岁的老姑娘恋爱了。这样,他只能放弃进大城市的机会,回到沂东干。十年下去,他虽然被提升为文管所长,但业务上一直没有建树,整天守着一堆被行家称之为“大路货”的出土文物混日子。文物管理工作需要车辆,秋生寒往县长那里跑了好几年,才要来了一辆县政府淘汰下来的破“上海”,发动机聒噪得像头老牛,跑一段路就要歇一歇。封合作以前见他时,秋生寒瞅瞅老婆不在场,常自嘲道:“你看我不愧是搞考古的,什么都弄来老的:老婆是老的,车也是老的。”尽管秋生寒说得伤心,但那时的封合作听后还是自卑:咳,你再怎么说也比我强,你老婆再老也是脱产的,你的车再旧我也没有。可是现在封合作的感觉不同了,他把桑塔那停在文管所门前,看见老同学像摸别人的年轻老婆一样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车,心里那股难以形容的惬意像河水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到破破烂烂的办公室里坐下,封合作发现那儿还坐着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秋生寒向他介绍一下,原来是南京大学到这里搞考古的。老的是宋教授,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是他的研究生。闲谈几句,封合作想起自已村里的铁牛样子很奇怪但一直不知是何物,便向他们讲了。这引起了三位考古工作者的兴趣,想去看看实物。封合作说:“这好办,各位老师请上车!”到门外车上,宋教授坐前,另外四人挤在后头,立即驶离县城向天牛庙的方向奔去。

来到村前铁牛那儿,宋教授近前只看了一眼,便连声说:“不得了不得了!”秋生寒与封合作问他为何这样说,宋教授道:“我怀疑这是块陨石。”

“陨石?”封合作吃一惊,接着想起村中辈辈相传的尼姑打落天牛的故事,便向他们讲述了一遍。宋教授点点头:“这恰恰从民间传说的途径证实了这点。你们看,它表面结构粗糙,普遍存在气孔,这正是陨石的特征。”他的两个弟子都同意导师的猜测。秋生寒也频频点头:“对对对!对对对!”

宋教授让封合作从村中找来镢头,让男弟子往铁牛的底部刨。刨了四、五十厘米深,便刨出了铁牛坐落的基岩。那是一种呈浅黄色、与铁牛迥然不同的石头。在二者之间,还有着一层灰黄颜色、用手一剥即可分离的薄壳。宋教授指着它道:“看,这层薄壳就是陨石在撞入基岩的一瞬间,与其接触部位的岩石受热迅速融化的结果。”

接着,师生几个便用卷尺左量右量,量完算了算,说它重约四至五吨。宋教授说:“如果确定为陨石,从质量来说,它在全国乃至全世界也是罕见的。”

封合作兴奋无比:“这么说,是无价之宝呀!”

秋生寒在一旁敲着自已的脑壳连声说:“你看你看,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发现呢!”

宋教授说:“但光靠猜测还不够,还需要用有关手段检测。封书记,我们从上面取一点标本带回去分析一下可不可以?”

封合作说:“可以!可以!”

这时,两个研究生就拿出一把小钢锯,从铁牛身上选好突出的一块往下锯。但此物十分坚硬,钢锯在上面拉了好大一会儿才拉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累得女研究生娇喘不止。封合作看了说:“我来!”遂把她换了下去。

在他们的考察过程中,旁边早已聚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封合作觉得手腕子发酸,抬头看看,便叫两个青年上来替。小青年很不情愿地走上前来,接过书记与文管所长手中的锯,又让它“哧哧”地响起来。

蹲着的正干,站着的正说,突然从人圈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快住下!快别作孽!”

人们转脸去看,原来是大脚老汉来了。老汉挤进人圈,扑上前去,一下子就把钢锯夺到了手中。有人说:“看吧,这老汉又是五八年的劲头!”

这话引出了那些上年纪的人对三十四年前一段往事的回忆。那时是上级发了号召,要让“钢铁元帅升帐”,“超英(国)赶美(国)”,于是就掀起了一场全国人民不分行业一概大炼钢铁的狂潮。十里街人民公社也是这样,庄稼该种的不种了,该收的不收了,大人小孩全去炼铁。一座座土高炉建起来,日夜闪着熊熊火光。高炉里先是装矿石,后来觉得矿石不好炼,公社便号召大伙贡献家里的铁家伙。村支书封铁头第一个把家中的铁饭锅拎出来,“啪”地摔成二十四瓣,然后让大伙也向他学习。不只饭锅,门鼻子、灯碗子、墙上的钉子……总之只要是铁的,再留在家里就是错误的,就是与人民公社对抗。这些东西一一投进土高炉,土高炉又像拉尿一样把它们一坨坨拉出来,干部们就用这些本来有用现在却无用的东西向上级汇报:今天又放了多大的“卫星”,明天又放了多大的“卫星”。“卫星”要不断地放下去,然而造“卫星”的材料却一天比一天难寻。有人就想到了天牛庙的那个奇物,说:“那东西很像铁矿石,用它一准能炼出铁来!”于是干部就带人来了。这么大一个家伙,是无法投进土高炉的,只能把它搞成碎块。可是他们用镢头刨,刨不下一点点渣儿;用大锤敲,连个白点子也敲不出来。有人就去公社机械厂拿来钢锯锯它。刚刚锯出一道口子,封大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痛骂锯铁牛的人,说这铁牛是神物,你们怎敢造这大孽。一边骂,一边夺下锯来将其摔断。封铁头看到这个整天不到集体干活的老懒虫竟敢当炼铁运动的绊脚石,就把他拉走,让人再到公社去拿锯条。可是被派去的人想想封大脚说的,走到半路便回来了,说是公社机械厂再没有锯条了,封铁头只好作罢。这样,铁牛身上依然卧在这里身上却多了一道伤口。从第二年开始,那场大饥荒爆发,村里先后饿死了一百多口人。封大脚拖着肿得老粗的两腿到处说:“看看吧,得罪了铁牛,这就是报应!”……封合作虽然那时还小,但也听说过这故事。他这时向老汉解释:铁牛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南京的教授要弄一小块去作鉴定。大脚老汉说:“既然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就是神物!就动不得!”女研究生见听老汉说的十分可笑,便走上前向他讲科学道理,说陨石虽是天上掉下来的,但并不是神物。老汉把眼一翻:“不是神物,那是谁叫它掉下来的?嗯?”这问题一时讲不清,女研究生只好对封合作摇头笑笑:“你们这里的人就这么愚昧呀?”

这话严重地刺激了封合作。他皱着眉头对老汉吼道:“你别在这里丢天牛庙的人啦!你快回家吧!”老汉却不屈不挠,跺着脚说:“合作你甭跟我耍高腔!你爹我都能挡了,我就挡不了你?”

封合作决定来硬的。他用力夺下老汉手里的锯条,让司机宁文革把他强行送回去。宁文革遵命而行,像牵老驴一样把他拉走了。谁知宁文革刚回来,这边的锯痕刚深了一点点,老汉又闹闹嚷嚷地回来了。封合作气恼地打开桑塔那车门,把老汉塞进去,命令宁文革快把他拉走。在围观者发出的一片哄笑声,暂时流放捣乱分子的小轿车开向了村外的公路。

等大脚老汉坐了一会平生从没坐过的小轿车转回来,铁牛身上已有童拳大的一块去了教授手中。老汉上前摸着那块齐刷刷的伤痕,痛心疾首地嚷:“你们等着吧!铁牛会叫你们吃吃亏的!”

宋教授与他的弟子并不理会老汉的告诫,他们向封合作交代过要把陨石严加保护等话,就带着收获的喜悦回城了。

他们走后,封合作立即落实保护措施:派人砌了一道砖墙,墙门上加锁,将铁牛严严实实地圈了起来,再不许人们动它。但村民们对此举并不理解,有人说:“它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还能值多少钱?论斤卖,能赶上封运品拆下来的汽车零件?”

封合作却懂得陨石的价值。他落实了保护措施后,想到这样的大事应该向镇上报告一声才对,便坐车去了十里街。

诸葛书记正好在家,听完他的汇报后也甚感兴趣,指示封合作一定要看护好铁牛,等宋教授的鉴定结果出来赶快向他报告。说完这事,封合作又向书记汇报“天牛长廊”的新进展。说到雨靴生产线正在安装,塑料厂已经破土动工,诸葛书记连连点头表示赞赏。

接着,诸葛书记脸色转为严肃。他说:“合作同志,我正要找你谈谈。”封合作心里一惊,忙问:“书记,谈什么?”诸葛书记从桌上拿起一封信晃晃说:“有人反映你的问题。如果情况属实的话你要注意。”随后,诸葛书记便点了封合作几个问题,一个是讲派场买轿车的事;一个是大吃大喝的事;再一个是生活作风方面的事。

封合作倒吸一口凉气,想:这是哪个狗日的告我?他镇定了片刻,便开口向书记解释并分辩。他说买车的事我认为不是什么问题,这是工作需要,是大势所趋。吃喝现象在天牛庙是有的,但并不存在“大”的问题,因为二、三产业摊子铺大了,应酬自然也多,但那都是正常的。至于作风问题请领导放心,我封合作从来不乱搞女人,如果领导查出这事,想给什么处分就给什么处分!

在封合作解释和分辩的过程中,诸葛书记并没表现出恼怒,相反的是,他还不时将头点上一点。末了,他说:“合作同志,有人反映问题是正常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对你来说,正确的态度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后注意就是了。说实在的,我是个很爱护同志的人,从来不轻易断送一个同志的政治生命。尤其是你,这几年工作比较出色,镇党委也应该保住你这典型。希望你今后千万注意,千万不要犯了错误。”

封合作看出诸葛书记没有认真追究的意思,不由得感激涕零,说了好多感激的话,表了好多决心。最后,他决定要弄清那个写信的人,便小心翼翼问书记:“我想跟写信的同志好好交换一下意见,书记你能告诉他是谁吗?”诸葛书记连连摇头:“封合作同志,这不能告诉你,这是党性原则所不容许的。”

停了停他又说:“不过,合作你要注意这个动态,如果写信的人继续往上反映,到了县里就不好说了。”

见诸葛书记这样说,封合作低头想了片刻,便起身走了。

第二天,他去县城买了条金项链,回头又去了镇上。到诸葛书记那里,他递上那项链说,听说嫂夫人快过生日了,特来表示表示。诸葛书记先是不要,后见封合作硬把东西给塞进了抽屉,他也不好再往外拿了。

说了一阵别的,诸葛书记忽然说要去厕所让他稍候,便撕了两张公文纸走了。封合作等他出门后,立即去桌上翻看,很快找到了那封落款为天牛庙的信。抽出信纸看看,虽然信尾上没署名字,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出自何人之手。

那是天牛庙已经下台十多年的前任支书郭自卫写的。

进入冬天,绣绣老太的病愈发重了起来。夏天和秋天,她虽然痴痴呆呆,虽然又去过几回宁家老宅,但吃饭穿衣还是能够自已完成的。不料到了腊月里,她连这些事情都做不到了,每到吃饭时,孙子孙媳把她扶到桌边坐下,她也只是睁着一对茫然无神的眼不动一动。大脚老汉叹口气说:“枝子她娘,你可熬到福份上啦,连吃饭都要人喂啦!”老汉端起碗,夹起一筷子饭说:“枝子她娘,你张口!”老太太便张口接住。见她囫囵吞枣般咽下,老汉又夹起一筷子说:“来,再张口!”老太太又张口接住囫囵吞枣般咽下……吃完饭,孙子把她扶到旁边椅子上,她便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一动。好在她拉屎撒尿还知道喊人:“我拉呀!”,“我尿呀!”听到喊声,家里人便把她扶到院子里,为她解开裤子让她蹲下。蹲过了,再回去坐着一动不动。晚上还是这样,直到老汉说:“枝子她娘,上床睡觉啦!”她便转脸瞅一瞅床,由老汉扶她上床、脱衣,随后躺在那里似睡非睡。大脚老汉躺下去,都要给她说一阵子话,或者回忆他们的往日生活,或是讲村里新近发生的事情。老太太似乎在听,但也不回话,只是在老汉同她说话的间隙里发出一些既像答应又像呻吟的声音。老汉不在乎老太太有无反应,仍然絮絮叨叨地讲下去,直讲得自已困了,呵欠连声了,才说一句:“枝子她娘,咱睡吧,咱睡吧。”头往枕上一歪便哼哼打起呼噜……老汉那天坐了一阵小轿车,骂骂咧咧地回家,忽然发现绣绣闭着眼歪在了地上。他急忙从东厢房里喊出孙子,同他一起把她抬到床上去。他俯下身去喊:“枝子她娘!枝子她娘!”老太太睁一下眼,似瞅非瞅地向他一亮,随即又闭上了。老汉跺着脚道:“你看你看,我说得罪了铁牛会出事吧,这不是立马出啦!”

运垒飞快地去叫来本村医生宁四眼。宁四眼来看了一番,说看不出是什么病。运垒急了,说:“怎么看不出来呢?你是干什么吃的?”宁四眼慢悠悠地道:“运垒你不要发火,你知不知道‘无疾而终’这现象?你奶奶似乎就是无疾而终。”运垒道:“你是说,俺奶奶要不行啦?”宁四眼点点头:“我看还是准备准备吧。”

听他这么一说,大脚老汉道:“运垒,你奶奶到了旬头了,你快去叫你娘你姑吧。”运垒便推了自行车急忙向外走。

等枝子、羊丫赶来,细粉与孙女月月也赶来,老太太还是闭目昏睡。她们向她喊几声,她勉强睁一下眼,接着又昏睡过去。大家要把她送城里医院,大脚老汉却不让,他说:“蚕老了就该做茧,人老了就该入棺。她这是到时候了,别折腾啦,就叫她在自已家里上路吧。”大家只好作罢。众人守了她半夜,老太太一直睡着。枝子说:“看来今夜里没事。”细粉说:“这是等她大孙子呀他奶奶,运品住在城里,今晚就不去叫了吧,你等他明天来看你!”

老太太到第二天还是这样。封运品到厂里后得知了消息,连忙过来看望奶奶。他一来也说赶快送县医院,别人向他讲了爷爷的意见,他便没再坚持。

他坐到床边,向瘦瘦小小的奶奶瞅了片刻,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便哽咽着叫:“奶奶,奶奶……”

绣绣老太睁开了眼。这一回她没再匆忙闭上,只是将眼睛久久地看着孙子的脸。

封运品道:“奶奶,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时,奶奶眼里竟奇怪地现出了羞涩,与此同时那张脸上也有红晕出现。众人正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模样,老太太竟然开口了。

她向大孙子把嘴张了好几张,终于说:“你不知道,俺在山上,没叫马子怎么样。”

封运品大惑不解,问:“奶奶你说什么?”

老太太又道:“俺在山上没事,真的没事。俺没叫马子那样。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