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及帝后并无在芙蓉园歇宿的安排,晚膳之后,便要摆驾回宫。
我则要留下来。
因得这变故,我不但不能回玉清观,还要派人回那边去将各色用物取来,很是一番混乱。
“我知你是心向着我和阿麟的,也知你不愿意。”太后私下里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可你也知此事难处。你既是玉清观主持,这也确是你分内之事。且忍耐一时,应付过去。这边的人我都交代好了,法事做完了,我即刻派人来接你回宫。”
我行礼道:“多谢太后。”
到御驾前拜别时,景璘看着我,神色很是忿忿。
“萧明玉和赵王莫非都吃错了药,出的什么馊主意。”他仗义道,“你且等着,朕明日就让人另找道士来替你。”
我摇头,道:“中宫和赵王是为了陛下好。唯有借着法事这等由头,那位才推拒不得。此事是当着太后的面定下的,陛下若转头便否了,岂非让人看笑话?不过是法会罢了,分内之责,我留下无妨。”
景璘皱了皱眉,有些犹疑。
“你果真想留下?”
“这是太后的吩咐。”我说,“芙蓉园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怕什么。”
景璘轻哼一声,终于没有坚持。
“你就待在青霄观里,不必理会任何人眼色。”他补充道,“有什么难处,你使人来告知,朕自会为你主张。他的人敢刁难你,朕也定然不饶。”
我淡笑:“知道了,陛下放心。”
明玉是最后一个走的。作为皇后,她管着所有内宫之事,青霄观里供奉着的嫔妃灵位,按理她也是要过问的。
离开芙蓉园之前,她亲自到青霄观来。
佩姈是个识趣的,早带着宫人留在外面。
“你可恼我?”待得四下无人,明玉随即为自己辩解道,“我只不过想借着那法事的由头将太上皇留在芙蓉园,可不曾想赵王竟把你推了出来。”
我自是知道她并非故意,答道:“事到如今,便也只能如此。”
明玉讪讪地看我:“你果然不气我?”
“如若不然,你来替我做这法事?”
明玉一脸向往:“若皇后能亲自来给太上皇诵经,倒也并无不可。”
我:“……”
见我愈发不耐烦,明玉忙安抚道:“我回宫之后,让你那玉清观的人将碧眼奴带过来,给你解闷。”
我淡淡“嗯”一声,
明玉不多言,道:“我回去了。”
可才走两步,她忽而回头:“说真的,我着实羡慕你。你在这芙蓉园里还有眼福可享,不像我,宫里那唯一的真男人,我看着都烦。”
我忍无可忍,举起手里的拂尘作势要抽。
明玉彻底闭嘴,转身离开。
第二十八章 青霄(下)
待得明玉的身影消失不见,青霄观里冷清下来。
因在芙蓉园里,这青霄观平日并无住持,只有几位老宫人出家充作的道姑,负责日常洒扫进香。故而偌大的道宫里总是空空荡荡,不见什么人。
今日随我到芙蓉园里来的是兰音儿,她那猴儿一般的性子是坐不住的,方才跟我说要如厕,一溜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想着,大概是放不下好吃的,偷偷溜到庖厨里去了。所以,这大殿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四下里看了看,深深吸一口气。
这大殿上,除了老君和各路神仙的塑像壁画,还摆着许多灵位。
摆在靠正中位置的,就有我姑母的灵位。
姑母去世之后,先帝很是悲痛,为她追赠皇后,谥号贞敬,还特地在她喜欢的芙蓉园里给她设了灵位。
太后与我姑母要好,每回到芙蓉园来,也总会到青霄观来看一看,在她灵前上一炷香。不过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她不便前来,这事便由我代劳。
姑母牌位面前的香炉上,插着六根烧剩的香根。
今天早晨去摘星楼之前,我志得意满地来到这里,点了六支香。三支是给姑母的,三支是托她捎给我父亲的。
那时,我以为今天必定要做成一桩大事,至少能把董裕绊个大跟头。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夜阑人静之事,我再回到这里,看到香炉里光秃秃的香根,只觉那口闷气又堵在了胸口。
思索了一会,我将香根拔去,又拿起三支香,在蜡烛上点了,插在香炉上,拜了三拜。而后,我在蒲团上坐下,为姑母念经。
说来,我以前,最讨厌这些佛啊道啊经啊的。
我不像明玉,就算不喜欢也会掩饰掩饰,譬如打着礼佛的幌子偷偷溜出去玩;我若是不喜欢什么,那就一定是写在脸上,装也懒得装。
在我看来,经书里那些高深莫测的文字简直穷极无聊。人是要老成什么样,多没有事情做,才会喜欢捧着它们念上整日?
可出家之后,我发现,自己似乎适应得还不错。毕竟天天念经确实比洗衣婢轻松,而出家人的日子也确实穷极无聊。
最重要的,大约是我每日都被悲伤和愤懑包围,思索太多,任何理智或不理智的念头都有过,无从排解。这样的时候,任何能分走一点精神的事,都能让我得到一时的轻松。
神奇的是,那些从前被我视为枯燥乏味的东西,碎碎地念出来之后,竟有些奇异的功效,能让躁动的心思渐渐沉静。到后来,我凡有气不顺之时,就习惯在蒲团上坐下来,念一段或是抄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