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柳逸之作保,新铺面的事算是定了一半,史如意琢磨着,温妈妈和香菱定是要一块儿过去的,后厨离不开人。
粉店的事,红玉也逐渐上手了,再招两个丫头来,调教一番帮忙打下手,问题应当不大。
史如意本打算在附近找雇工,罗娘子听说后,温言细语,没两下便打消了她的念头,“从前,如意你没来的时候,祥和斋也是从外头招过学徒的你看来的都是些什麽人?有想偷师的,有觊觎家产的,甚至还有那心怀鬼胎的无耻之徒,趁夜深人静,想霸王硬上弓的”
石英缓缓握了她的手,罗娘子冲石英一笑,勉强平复了心情,这才缓缓劝道:“如意,身契不是握在手上,终归难与你一条心。”
末了,又让史如意不要介怀太多,“这些丫头在人牙子手里,惶惶不得安定,不知明日便要被卖去哪家,受何等磋磨如意你能救她们出火坑,教她们手艺,让她们能有安身立命之地,已是再好不过的事。”
史如意被罗娘子说动,回了食肆,决定和红玉去牙行转转。
东市多是卖牛羊牲畜的,也有人卖驴马,味道可算不上好闻,幸而现下距炎炎夏日已离得远了,没这么刺鼻。
转过马场,便来到了牙行街,外头挂着旗子,门前进出还算热闹。
史如意随意挑了一家进去,看见堂里二、三十个丫环僮仆,围了几圈,皆是垂头,屏息望着地面。有婆子引着买主进去,看上哪个,便让人抬起头来仔细看过,像在挑选什么器具,甚至还货比三家呢。
史如意望了一会,问那牙行的老板,有会些厨艺的丫头没有?
那老板翻了翻名册,摇摇头,想也知道,被卖到牙行里的,多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能吃饱饭的都是少数,哪还能谈什么有厨艺呢?
史如意也不失望,正打算去下一家,那老板抬头,打量史如意和红玉几眼,忽然暧昧一笑,道:“普通丫环是不会厨艺,我这新进了几个婢女,都是新罗来的,受专人调教过厨艺听说还不错,脸蛋更是一绝。
只是这价钱,也不是一般丫头能比的”
史如意忍不住侧目,新罗婢的大名,饶是她也是听过的。
许多青楼老鸨都会特地选这新罗婢回去,容貌上佳、脾气温顺的,便教其吹拉弹唱,歌舞书画。次一些的便授厨艺针线,自有高门大户愿意将人买回去,收做婢女通房。
就像赵家酒楼,灯火通明,夜夜笙歌,雅间里头负责伺候达官贵人的,便多是这新罗婢。
史如意本欲摇头,红玉却似被触动心弦,开口恳切道:“如意,我们去看看罢”因为一张脸,徒招许多祸端,没有人比红玉更晓得其中滋味了。
几个新罗婢站在里头最右侧,余光瞥见有人来了,都抬起眼皮,单眼皮、小五官、白皙的皮肤,别有一股异域风情。
有几位年纪大些的,发现她们是两位女郎,都无甚兴趣地撇开目光,这些人多是抱着去富贵人家做姬妾的心思,美人一见,分外相妒,态度摆的清楚。
只其中一位挺直了腰杆,舔了舔嘴唇,目光炯炯地盯着史如意二人看。
史如意忍不住开口问她:“会做吃的吗?”
那新罗婢望着不过十四、五岁,和史如意差不多大的年纪,圆脸蛋,面庞生得很是清秀,只唇畔干裂,境遇似乎不是很好。
“会。”答得不卑不亢,口齿倒算是清晰。
那牙行老板发现她们看中这位,笑意变得有些勉强,压低声音道:“女郎,莫怪我好心提醒一句,这个啊脾气烈得很,卖到几家,最后都被人退了回来唉,我正发愁呢。”
史如意和红玉对视一眼,目露犹豫。
那新罗婢听懂了牙行老板的话,赶紧摇头,面上满是羞愤之色,道:“不是,他们是要卖我去勾栏里头,我、我不愿,才拼死了反抗”
她把希冀的目光转向史如意,又看看红玉,眼中涌泪,说:“我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学,我学的快极了除了像条狗一样伺候男人,我什么都愿意干!求求你们”
那牙行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尖脸猴腮,闻言,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踹了那新罗婢一脚,怒道:“胡说些什麽!”
那新罗婢倒在地上,还不放弃,又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抓着史如意的腿,喃喃道:“求、求求你们”
史如意当机立断,转头,对那牙行老板道:“多少钱?你别踹她,这人我买了。”
那牙行老板诧异一扬眉,态度倒是变得极快,多云转晴,殷勤应道:“哎,您看着好就行!只一条,出了这个门,人钱两清,您日后若是要把人再送回来,我可就不认了”
这都砸手里几趟了?他巴不得能快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否则卖又卖不出个好价,想随便处理罢,又可惜了这张脸。
拨拨算盘,加加减减,红玉又和牙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最后牙行老板一脸肉痛,忍痛“割爱”,只要了她们四两银子,算是“成本价”。
史如意和那牙行老板交接过身契,刚走出牙行,来到街上没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扑通”一声。
回头,发现是那新罗婢跪了下来。
史如意有些震惊,微一挑眉,轻声问道:“这又是为了那般?”
那新罗婢咬着牙,看了看那牙行,道:“恩人大恩大德,如果可以的话,能够把我弟弟也赎出来麽他才十三岁,但是力气很大,肯吃苦!那老板早就看我不顺眼,我刚刚在里头待着,不敢说,怕他知晓了,欺负我弟弟。”
史如意沉默一会,让红玉扶她起来,笑着摇摇头,道:“你倒是个机灵的。”
怕是她和红玉方才一进牙行,就被这新罗婢看上了,认定她们心善,奋力一搏,要给自个儿和弟弟挣个去处。
这哪是她们挑人?怕是被人给挑了才对。果然在外头社会里摸爬滚打过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史如意这点道行,早便被人看穿了。
史如意轻咳一声,摸摸自个儿鼻子,还是问了那新罗婢她弟弟的姓名样貌,依言转回牙行去了,没多久,领着一个怯生生的半大男孩出门来。
那男孩衣衫褴褛,见到新罗婢守在外头,黑漆漆的眼睛骤然一亮,扑过去,欢喜喊道:“阿姐!”
那新罗婢头一次笑得灿烂,和男孩叽里咕噜地用方言说了一通,才又转向史如意,眼里流露出货真价实的感激。
不顾史如意的推拒,硬是带着男孩,给她和红玉磕满两个头,平静道:“如此,阿珍再无其他心愿了日后听凭二位女郎吩咐。”
史如意心底颇为欣赏这位“阿珍”,身处这种绝境,还能不慌不乱,想出法子,带自个儿和弟弟脱离苦海嘴皮子了得,看人也准,不得不说是个可造之材。
阿珍弟弟名唤“阿武”,还是半大孩子心性,眼睛大大的,看史如意望过来,就冲她腼腆一笑,像只垂毛小狗。
史如意收回视线,脚步一拐,带她们转去集市,各人买了两套成衣,并一些日用铺盖。
阿珍有句话倒是没蒙史如意,她弟弟阿武力气是真的大,不要人帮,左手抱了两卷铺盖,右手提着重重的包袱,脚步不见半点滞涩,跟上她们毫不费力。
阿珍垫高脚尖,摸摸弟弟的头,温柔一笑。
史如意看这姊弟俩互动,也觉温馨,心道自己莫不是还机缘巧合,捡回来两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