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阶下的乘令并没比她矮多少,视线相对时,竟也能保持平视。
乘令的面部线条正如北地冰原雪山一般冷硬,肤色也皙白如霜,光是外形便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而口中说出的话,亦比寒风刺骨:“您收明遥为徒,莫不是想以此缅怀长睡深牢底部的夙央?”
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梅落时没甚耐心跟他辩解,只说:“不是。”
“那从不来收徒的阁主您,为何要收下他?”
“我乐意。”
“这可不能成为典礼上要说的理由。”
梅落时见他纠缠不休,干脆把话说开了:“明遥是不是夙央,我自有办法去查,乘令长老还是切莫擅自行动比较好。”
乘令道:“阁主也该猜到我会做什么了吧?”
梅落时:“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叫茗悟和测体质,最管用的不就这两件事吗?”
乘令摇头:“还有一件。”
梅落时眉眼一寒,语调一反刚才的惫懒,肃穆道:“你要去见夙央?”
乘令却是比她放松许多,说:“看来我们是想到一起去了,没错,我要亲自去确认那混小子有没有在血海老实反悔。”
梅落时脸上像结了一层冰,道:“封印是我下的,要去也是我去。”
乘令面色微沉:“你去?你体内余毒清干净了吗?如果你去之后发现他不在了,你会不会对明遥动手?如果他在,还对你百般忏悔说自己知错了,你又会不会心一软把他放出来继续作威作福?”
他这番连声逼问尖锐得很,听得梅落时表情越来越难看,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跨进门槛,背对乘令,站在内室玄关冷冷道:
“这些就不劳您费心了,该我做的事我不会出半分差池,更不会心软。再者,含霜剑的封印也不是我想解就能解开的,夙央一日未真心悔过,封印便一日长存,如此,乘令长老可放心了?”
兴许是她的不快表现得太过明显,乘令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没再多言。
只是在梅落时关上房门那刻,耳畔一句提醒般的低语:“大道无情,师姐,不要忘记师尊遗言。”
梅落时不答,更用力地甩上门。
再见
血海深牢,位于苍古大陆北境,万里冰海的尽头。
漂荡着浮冰的碧波到了尽头处,便是黑雾笼罩,电闪雷鸣,常年不见半点日光,清澈透明的海水也变成了浓浓污血般的深红,远远望去,入目满是不祥瘴气。
在这片血海中央,悬立着一块巨大冰山,顶端的锋利冰刺戳破雾层,冰体不随风动t?,亦不随浪摇。
冰山下面,便是广为流传但人迹罕至的血海深牢,数千年来,仅有几位道行高深的修士踏足于此,而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大差不差,基本都是封印一些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犯人或凶兽恶灵。
梅落时乘着神行毯行于海面之上,纹梅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前方血水沸腾翻涌,如同即将把她拉下海底的凶猛怪兽一般张牙舞爪。
进入瘴气前,她开了层蔽体结界,虽说用处不大,但总归能挡住一些毒物,总比直挺挺飞在里面强。可即使有结界在身,真正进到瘴气里面的那一刻她还是难以自制地感到浑身发冷。
脉络里蛰伏百年的寒毒又在蠢蠢欲动,指尖隐约青白,梅落时拢了拢衣襟,忽视掉自右肩后方蔓延开的一层肉眼难见的薄薄白霜。
不多时,落了地。
她踩着从凝结那日起便再没融化过的深厚积雪,慢慢走向冰山中央挺拔耸立的高峰,随后伸出一只手掌,放在硬实的冰层上。
轰隆隆
面前坚不可摧的冰层,自下而上露出一个黝黑洞口。
洞口深处呼啸而来幽幽阴气,从细腻面庞拂过,梅落时在掌心燃了一束灵火擎着,目不斜视地走进去。
一段长长的蜿蜒甬道到头,便是湿苔横生,百转千回的石阶,梅落时将裙摆撩起些,不急不慢地往下走。
哒、哒、哒。
规律有序的轻盈脚步不时落到浅浅水洼上,激起的水声撞向周围环形高墙,如波浪轻碰一下后,荡漾着在这方静悄悄的空间漫开。
梅落时看似走得缓慢,实则用了不足一刻钟便到了这盘旋千米的石阶底端。
她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默立好久才走下去,向那昏黑似巨兽盆口的前方迈步。
旁侧有干哑低沉的呜咽和嘶鸣,偶尔还有黑漆漆的枯瘦手臂伸到她附近,张着鸡爪五指要抓她衣角。
梅落时清透的眼眸转都没转一下,直视那最深处的玄铁牢门。
时隔三千多个日夜,她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梅落时抬手放在牢门开关上,可指尖微微一颤,却是没按下去。
“……”她眼神闪了闪,赌气般在手上加劲,注满灵力的一掌将开关用力拍下!
嗞啦
百尺高门在地上磨出刺耳声响,远比上次听到的更加尖锐嘈杂。
牢门内部,深沉无底的血海中间,一座铅黑岛屿以一条细长石径与岸边相连,目视那宽窄,逼仄得仅供一人通过。
而岛屿正中心,静静躺着一个红衣人。
他墨发如瀑,不加任何修饰束缚,随意地倾洒一地,妖冶艳丽的俊美面孔肤色胜雪三分,五官精致如削,长眉横飞入鬓,薄唇不点而红。
一柄二尺凝霜银剑当胸而过,穿透心脏将他钉在地上,洇透了绛红锦衣的血迹早已结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散发着微弱的光。
看着倒是让人心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