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嚎啕大哭。

他眨了眨眼:“你要是这么舍不得,那就和我一起走吧。大明一朝,也不是没有殉葬的前例。”

绍桢哭不出来了。哪儿有殉葬的皇后?

他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肯。”视线眷恋地在她年轻的面孔上流转,期盼道:“我死以后,你会不会为我守寡?”

她用力点头。

他又是自得,又是威胁:“你不守也不行。我留了遗旨的,你敢和别人闹出什么风言风语,会有人代我收拾你。”轻轻叹气:“好好做你的太后,把孩子们带大,不知道这是个小子还是姑娘。”

他柔和地注视了片刻她的小腹,有些自责道:“是我不够小心。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养胎要注意,生产时也得当心,别让歹人混了进来。”

绍桢干涸的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皇帝尽力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她潮湿的眼睫,声音柔软沙哑,像被她的泪水洗过:“别哭了,对孩子不好。我走以后,你要注意防范旧蒙古死灰复燃,不能放松戒备。攻打日本若是超过两年,便须尽快撤兵,国家消耗不起。”

“你哥哥这个人,目前还是忠诚的,但毕竟是个手握军权的武将,保不准日后,即使是亲兄妹,可你们也不是自小一起长大,须有防人之心。内阁里面,方泽仪可能不会听你的话,我帮你把他赶走。薛汝霖是能臣,不一定是忠臣,可以让他做事,但别让他做心腹。都察院的谭玮,刑部的赵希贤,翰林院的许芳洲,大同的吴联瑛,可依次入阁辅政。你是女人,朝廷可能不会服你,可以重用宦官,做好制衡。海禁放开和税法改革都要循序渐进,不能心急,做不完就留给宝哥,不要太累,保重身体……”

绍桢流泪不已,一一点头。

他渐渐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她的肩膀非常瘦削,看起来只剩了一把骨头,雪白优雅的颈项无力地垂下来,脆弱、楚楚动人、招人怜悯,美玉一般白润细腻的脸颊,显得如此娇美。

她还这样年轻,头发还这样乌黑,日后十年、二十年……日子这么长,会不会再也想不起他?

他万般不甘,紧紧握住她的手,恳求道:“跟我一起去了吧,我放心不下你,生同衾死同穴,你该为我做的!”

绍桢浑身巨震,流着泪亲吻他的脸,哭道:“死有什么怕的,早晚而已,我总要陪你的,可让孩子们怎么办……我有错,原谅我,来世换我赎罪,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手攥得她生疼:“不能忘了我!”

“我永永远远记着你!”

“你发誓!”

“我若忘了你,让我骨肉分离,无后而终,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好、好,”他终于满意,闭上眼睛,沙哑地呓语,“记住你的话,不能辜负我。国祚百年,都交给你了……”

常德四年十月,帝崩于乾清宫,年二十八。

隆尊位极,宛委山倾。

万古遗恨。

第337章 结局上

穿着大红蟒衣的太监神情挑剔,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官员。

“你便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

年轻官员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并不适应这个称呼,但还是垂首敛眉地谦恭道:“公公过夸了,微末小官而已。”

太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算你走运,竟得了这么个差事,这便进宫城,随咱家拜见太后娘娘吧!”

年轻官员应是,很识数地奉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太监接过去掂了掂,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进宫的路上便略微提点几句,省得这年轻人不懂宫规,连累他也跟着受罚。

“太后娘娘近日心情不大好,一会儿你进了乾清宫,礼数自不必说,眼睛别乱瞧,冲撞了主子,有你好瞧的!”

年轻人便低声问:“娘娘如何不快?”

太监瞪了他一眼:“天上的事儿,是你能问的吗!”

年轻人微微叹气,又递了个荷包,诚恳道:“还请公公告知,以免下官一无所知,得罪了贵人犹不自知。”

太监不着痕迹地接过来,咳嗽一声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声音压低些,“皇上正同太后娘娘闹别扭呢。”

年轻人俊秀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下官若记得不错,皇上今年,似乎才四岁?”

太监摆摆手:“正是年纪小,才不懂事,这么大张旗鼓和娘娘闹别扭。娘娘日理万机,多忙的人啊,处理完政事还得带孩子,嘉善公主倒不用操心,可朝阳小公主还没断奶呢。从皇上开蒙,娘娘便将他托给几个师傅照顾,关心的时候少了,皇上正为这个发脾气,闹着不肯上师傅的课,还借故要将张小公子赶出去,娘娘愁得不行,否则,皇上怎么会闹离家出走被你捡着,娘娘又怎么会一听说你同皇上相处得不错,便立刻要召你做新师傅呢!”

年轻人淡淡道:“太后娘娘想来很喜欢张小公子,否则,皇上怎么会想赶他出去。”

太监唏嘘道:“可不是。这张小公子是从傅家过继给娘娘兄长的,今年也有五六岁了。娘娘怜惜兄长年纪轻轻就去了,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嗣子,便将他接进乾清宫一起照顾,真是视同亲生,单独指了京卫赵公爷给他做武师傅,爱得什么似的。连我们瞧着都有些过,皇上一个小孩子,更要吃味了。”

年轻人的脸色便覆了层淡淡的阴翳。

太监却忽然好奇起来:“说起来,你是怎么得了皇上的欢心?皇上虽然年纪小,可不好伺候呢。”

“运气罢了,”他倒是不以此为荣,风轻云淡的语气,“许是直房的糕点对了皇上的口味。”

太监撇撇嘴,瞧不上他这清高的姿态,也懒得再说。

……

很快进了乾清宫,年轻官员被领进太后娘娘日常起坐的西暖阁,当中立了架屏风,后头隐约有道端秀坐立的倩影,身边还坐着道小小的孩童身影。

“微臣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娘娘。”

“起来,”屏风后传来一道泠然温和的女音,“前些天寻着皇上的便是你吧?”

他尚未应是,那孩童便从屏风后跑了出来,穿着小小的明黄色常服,尽力端着威严的神情,稚嫩的嗓音却暴露了他的新奇之心:“嗯……真的是你!娘说要你给我做新师傅。你这么年轻,能教我吗?”大大的凤眼中流露出质疑。

年纪轻轻守寡的太后觉得儿子这般随意,很不稳重,坐在屏风后威吓地喊了一声:“宝哥!”

小皇帝沮丧地皱了皱眉,拖着步子回了屏风后,像是觉得很没面子,老气横秋道:“娘!您怎么又在外人面前叫我小名!要叫我翊旦,翊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