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开孩子,高声地喊着静嶷:“去启祥宫!叫宋婕妤过来!”
静嶷奔入屋中,神色有异,她一看便怔住。
“娘娘……”静嶷咽了咽口水,“启祥宫出事了!您快些过去,这会儿委实不能耽搁了!”
……
绍桢惴惴不安地坐在坤宁宫等待。
昨日她匆匆赶往启祥宫,终究迟了一步,皇帝昏迷前硬撑着一口气留下口谕,命禁卫暂时接管启祥宫,并立刻召见内阁大臣。
她被车之棠拦在启祥门外,不得进入,唯有折返,从出事枯坐至今,已有整整十个时辰。
阖宫戒严,乾清宫和启祥宫更是层层封锁,半点消息也透不出来,她心里没底,不知道他状况如何,到底是故布迷阵还是当真性命垂危,又或者……已经殡天了。
幸姐被叫走了,等孩子回来,她便能知道消息了……
终于,外面响起沉沉的脚步声,不像是宫人和太监,倒更像禁卫的皮靴。
她慢慢站起来。
锦衣卫指挥使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脸庞模糊不清,遥遥地朝她行礼:“皇上口谕,请皇后即刻入乾清宫觐见!”
……
乾清宫灯火通明。
绍桢慢慢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传召的车之棠在寝殿前留步,宫人打起门帘,她深深吸了口气,低头进屋。
帘影重重,看不见一个宫人或太医,似乎特意屏退旁人,专程在等她。
他只披着件单衣倚在床头,光是这个姿势都有些勉强,面如金纸,嘴唇泛青,虚弱的模样,双眼却极为明亮,泛着幽幽的冷光,直勾勾地盯着她,问:“是不是你干的?”
她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般,却感受不到一丝害怕的情绪,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什么?”
皇帝的语气很平缓,叙述道:“宋氏在指甲中藏剧毒,意图弑君,已经赐死。她一个宫婢出身的妃嫔,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既无恩宠,也无家室富贵,拿什么收买旁人给她行方便,从外面夹带砒霜进宫?”
绍桢僵硬地牵了牵嘴角。
此情此景,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摆出大惊失色的架势,关心君王、痛骂罪犯,并尽力打消他的怀疑。
可她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只是漠然道:“宋氏辛辛苦苦伺候你,给你生儿育女,你却如此薄情寡义,让她母子分离多年仍蒙在鼓里。泥人尚有几分泥性,她动了杀心,这也不奇怪吧。”
皇帝淡淡道:“所以你算准了她的心思,日夜挑拨她来杀我?”
绍桢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非要给我安罪名,我也无话可说。”
“夫妻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枕边人是什么性子?”他微微一笑,“你也很辛苦吧,为了自己手上不沾血,生生从开春忍到如今,我真的快死了,遂了你的心愿,你是不是很高兴?”
绍桢想刺他,想就这么答应,可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他一直注视着她,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朝她招手:“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第336章 驾崩
绍桢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皇帝冰凉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他冷冷道:“我死了,你报仇了,可以解脱了,哭什么?”
绍桢低下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摸到满手湿润,她真的哭了。
她不能理解自己,明明都是她授意的,虽然事到临头有那么一瞬想改主意,可事发后也没后悔,在坤宁宫十几个时辰,一滴眼泪也没掉,为什么现在这么难过呢?
她有点讨厌自己这么虚伪,眼泪却不可自抑地越掉越凶。
皇帝用了点力气掰开她的手,低喝道:“不准哭!”
“叫你来,可不是为了看你这副丧气脸的!装也给我装个样子!事是你干的,哭给谁看!”
绍桢却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下手这么快,我明明都改主意了。我早就后悔了……你让我怎么办,那是我的骨肉,我总不能当没看见,装聋作哑吧!你要是能好起来,我就不管这些了,我什么都不管了!你能不能好起来……”她哭着抓住他的手。
他明显很有些意外,凝视她的目光又有些悲哀,看着她哭了一会儿,释然般道:“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绍桢大哭起来,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哀求道:“我又有了,昨天刚诊出来的。我真的后悔了,你好起来吧,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怎么过呢?”
他的神情软和下来,却摇头唏嘘:“你见过谁吃了鸩毒还能活命的?我没几个时辰了。”有些苦恼地看着她痛哭流涕,轻轻叹了口气:“别哭了,吵得我头疼。你告诉我这么个好消息,我也告诉你一个吧你儿子没死。”
绍桢愣愣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皇帝怕她不相信,解释道:“是真的。处理他的那个侍卫一直没有儿子,偷偷将他藏了起来,当自家儿子养。死的是条野狗,检查的人没仔细看,就这么蒙混了过去。他如今还在那侍卫家中养着,我昨晚才知道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你。”
绍桢又悲又喜,整个人发出撕裂般的剧痛,哀恸大哭:“为什么这么对我,只要能早一天……”
皇帝说不出来让她别哭了。他真的快死了,纵然是九五至尊也抵不住生老病死,他想多听听她为自己哭,他也只有这么点时候了。
皇帝叹着气:“你抱着我吧,我太疼了,没什么力气。”
绍桢紧紧抱住他,恐惧和后悔像个无底洞,她有点绝望。
皇帝疲惫道:“你那天说,不喜欢照顾我的妃嫔和子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要是知道,就把她们都安排得远远的,不让你心烦。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绍桢无端地生了些怨恨。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伤她的心,看她更加内疚后悔,难道他就能多活几天吗?
她有些哽咽道:“你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收?”
皇帝无奈:“孝字当头,我只是个无权的储君,难道要我忤逆父皇吗?”
绍桢不听,自顾自地哭诉她的委屈:“如果没有她们,那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我早该对你死心塌地了……还没出月子,孩子就被你抱走,我日日夜夜,点灯熬油地考科举,你在宫里新婚燕尔,和别人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我觉得不公平……你要是肯一心一意对我,我怎么会背叛你,这都是你的错!”
他很久都没说话,神情怅然:“你从来都不说这些,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你提出来,我会想办法推掉的……现在说都晚了。”